重庆诗人李洪 || 行走的蓝花裙子（组诗）

行走的蓝花裙子（组诗）

李洪

1.抽烟的女人

吐出两个烟圈，缓缓上升

被挤进来的风逼迫着

撞上对面玻璃上的人影

反弹回来，变形，破碎

又是几口浓烟

试图掩饰沦陷在眉间的乱发

远处灯火泛滥，没有一丝光

愿意映射走失的树和河流

穿过孔的耳垂，忘记了

耳环遗落的具体时日

消逝在拐角的猫叫

带不走缠绕在腰间的风湿

啤酒，音乐，以及谩骂和揶揄

都丢弃在舞池角落

只有小刀割伤手腕的痛

还会在午夜破门而入

广告牌把高跟鞋的影子

拉得很长。未及转身

月光已经离开路口

醉在暗影里的乱语，似曾相识

烟头倒插进砖缝，明灭间

看不清谁站在树影后，也不知道

该祭奠哪些过往。便利店已经打烊

胡同口灯光很亮，就等在前方

2.擦鞋女

蹲在旧藤椅前，反复多次

也没擦掉鞋箱上

有些碍眼的紫色印迹

前方两米处的公交站台

人来人往，没有人回头看一眼

凸起在额头上的疤痕

拢一下胡乱滋长的白发

记不清哪一绺曾停驻过蝴蝶和蓝花

眼翳遮住了旧窗，浣衣背影越发模糊

纠缠在耳边的声音，依然冗杂

关于房租，关于腰椎间盘疼痛

关于远方荒草丛生

阳光斜过来，渗入掌心纹路

紊乱太久，找不到可以突围的方向

低头，拿开刷子，为慌张的蚂蚁让路

风卷走了吆喝，没有惊动经过的皮鞋

重新摆放藤椅，坐北朝南

不知道哪一根旧藤条最先长出希望

3.行走的蓝花裙子

只想吹动绒花，却触到了

细碎的蓝。桥上人影

拐进莺啼千遍的柳绿

一把油纸伞，三重做旧的烟雨

试图遮住行走的蓝花裙子

雕花窗前，隐着半把纸扇

木门虚掩，铜锁锈蚀了

石阶凹槽里，蓝花若隐若现

几道褶皱，掩住回眸浅笑

倦意长在自行车后座

蝴蝶没有跟来，迟开的鸢尾花

在信风抵达之前，黯然凋落

还在杂货店前顾盼，玻璃似乎变蓝

记得细花曳动的样子，挂过斜阳的梢头

没有留下一朵云彩

蓝光再次流动，影子斜过来

触及眉间愁绪。巷子深处

谁在拨弄旧时琴弦

4.老街

我站在小桥，小桥站在老街中央

老街站在漾着水声的背景里，怀念

一叶远去的扁舟

蓑衣，斗笠，撒鱼网的老翁

以及烟雨卷起的闲愁

左边一树杨柳风，右边一树泛黄的莺啼

木门紧闭，谶语还嵌在锁眼

坐在石阶上抽烟的背影

没有回头看我

剔刮几钱锈迹下酒，与檐下旧月对酌

杂货店钉在巷口，青石板路拐进去

就再没回头。踩响木楼梯的女子

没有探出窗口

绣花手帕早已丢失，几绺灰发

还在风言风语里挣扎

枣红马穿过一场葬礼，隐入凌乱斜阳

半个手镯，挂在牌坊之上

映射青苔下的名讳

掺一壶茶，吆喝声沿街疾走

橘红灯下，黑脸白脸，再次粉墨登场

5.白露与霜降之间

切断秋风，身后还站着一棵树

名字和影子埋在枯叶下

随蚂蚁尸体慢慢腐烂

倒下的墓碑上，映不出野棉花残香

几滴孤独，渗入蝶翅尾部

绊住急欲飞走的流年

撕开溪水破处

不见滚下山坡的落日

响箭却还插在骨隙

雨声，雁鸣，蛩吟

楔在白露与霜降之间

依旧如弯刀一样锋利

一树晚开的酡红

追不上翻过山口的蔚蓝

6.天已黄昏

戳破一袋斜阳

放一些乱了的词语进去

依然能听见

穿过荒原的风声

与阳台一起，贴在

高过七十米的墙上

摘一朵远道而来的云

擦拭眉间细汗

金属细响爬上窗帘褶皱

又顺着卷起的墙纸滑下来

十分钟，抑或更久

猫的呼噜，还蜷缩在角落里

对面塔楼的灯亮了，又熄灭了

背影面北而望，挡住了

鸟儿落脚的灯柱，几声啁啾袭来

惊醒楔在骨间的风雨

退到戌时一刻的木椅旁

破皮的日记本响起了回音

几片叶落，几声犬吠

几行追过白露的雁鸣

7.雨声还未远去

空气还很湿润

翻过塔楼的雨

似有折返的迹象

赶紧翻开旧行囊

种几瓣秋意进去

风声缺了一角

已经刮不痛落叶的悲鸣

蜘蛛爬过划开的裂纹

斜伏在霜白表面

孤立了没有影子的玻璃

三声猫叫，转过发霉的拐角

绊倒伸出在枝间的轻叹

等在栏杆外的鸟儿

一再说起远方龟背石上

湿透了的涂鸦

乱在掌心的纹路，反复揉搓

也温暖不了思念的白羽

半杯温水，足够泡开一种心情

鸽哨飞过，敲响了

残留在铁钉上的蔚蓝

8.风

吹乱经过天桥的步伐。扭曲

玻璃上步步紧逼的楼影

无意唤醒似是而非的树

也不会拂去眉间惊惶

三个背包叠在一起

不及一声咳嗽弹回的高度

半截菊黄泄出

濯不净积在眼角的毒素

吹响泊在碗底的月亮。那缕酒香

从难以入眠的肋骨间溢出

醉了，白露结成的霜

次第爬上飘着鸟语的旗帜

阳台和铝合金门窗

嵌在泛着老态的背景墙上

两道裂纹，在灯火熄灭之后

各奔南北

没有梧桐雨奏响

夜晚依旧深邃

贴着灯柱张望的影子

成为空旷旋涡里

最孤独的道具

撞进怀里，触及开在胸口的向日葵

霜降掉进晨跑的杯子

仅剩几株稗子和番茄背道而驰

那株枯了的树，那只哭泣了一夜的鸟鸦

那道沿着荒草蔓延的月光

都隐在背光的萎黄后面

喑哑着的墙，拒绝泄露任何消息

摇醒渐迷的睡眼。豁开的旧疤痕里

那几声挣扎着的低唤

时而清晰

时而混乱

9.黄昏

又是斜阳。也许一支响箭

也许半把风干的蒿叶

红色塔吊喘着粗气

转了一圈

找不到吊起远方的支点

面北而望，玻璃幕墙和塔楼

逼仄了意欲突围的目光

摘一把苍黄植入掌心纹路

就可以跟稻麦影子一起奔跑

楔入骨间的莺啼，叫醒

许多细节

10.雨

半城秋。不过一夜雨声

湿透霓虹，旧画布，孤影

一只流浪猫走过的长街

天空压得很低，点灯人转入拐角

几片落叶的悲怆

撞响广告牌上斜着的啤酒瓶

金属异响蹿出

挤过红色高跟鞋和水泥砖房

倚门而立的还是那片昏黄

木芙蓉凋落

风经过挂着倦意的窗口

依旧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