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夏悠悠至，万物共芬芳

浅夏来了，不声不响地，从春的裙裾边溜过，带着几分慵懒，几分不经意。

院角的石榴花先得了消息，便急急地爆出火红的骨朵来。那红不是深红，亦非粉红，倒像是谁家姑娘恼了，将胭脂盒打翻，溅在了绿叶丛中。我每每走过，总觉得它们在窃窃私语，大约是议论我这闲人的无所事事罢。李清照所谓"绿肥红瘦"，用在此时倒不甚妥帖，分明是"绿浓红艳"才是。花开花落原是常事，偏生文人墨客总要唏嘘一番，其实花何尝在意这些？

晨起时，露珠还挂在草尖上，将坠未坠的样子。这些晶莹的小东西，排着队，一个挨着一个，把草叶压得弯了腰。太阳一照，便倏地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我想捉住一颗细看，手指刚触到，它便逃走了，只留下一点凉意在我的指尖。这凉意也是短暂的，不多时就被夏日的暖意驱散了。

街边的槐树开花了，香气浓得化不开。那香气也怪，远闻极清，近嗅反觉浊了。小白花一串串地垂下来，像无数个小铃铛，却不发出声响。时有蜜蜂来访，钻进花心，嗡嗡地闹一阵，又匆匆飞走。它们忙碌得很，大约觉得我这仰头呆看的人很是无聊。小时候常听老人说，槐花蜜是极好的，但我总疑心那蜜里会带着树的心事，吃了怕也要染上几分忧愁。

午后忽然落了雨。夏日的雨来得急，先是一两点试探，见无人躲避，便大着胆子倾泻下来。雨点打在瓦上，叮叮咚咚，竟有几分音律。我倚窗看雨，看它们把院子里的尘土打得跳起来，又立刻压下去。

雨水汇成细流，沿着墙根奔走，偶尔夹带一片落叶或半瓣残花，像押解犯人似的匆匆而过。雨后的空气湿漉漉的，夹杂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香，猛吸一口，五脏六腑都为之一振。

邻家的姑娘穿了新裁的夏衣，淡青色的，衬得肤色愈白。她走路时裙角飞扬，像蝴蝶的翅膀一开一合。年轻真好，连夏日的燥热也成了妆点。我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这般招摇过市，如今却只愿躲在树荫下摇扇子。时间这东西，溜得比夏雨还快，还没等你看清它的模样，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暮色四合时，蛙鸣渐起。起初是一两声试探，后来便此起彼伏，连成一片。这些暗夜的歌者躲在池塘边，把白天积攒的热情都倾注在歌声里。它们的调子简单，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音，却唱得兴致勃勃。偶尔有萤火虫飞过，提着小灯笼，在黑暗中划出金色的细线。这些小东西，明明灭灭，像是天上星星的碎屑掉落人间。

浅夏的夜不长，梦却格外地轻。半睡半醒间，仿佛听见花开的声响，极细微的"啪"的一声。也许只是幻觉，但在这万物共芬芳的季节，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明日醒来，夏又深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