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珍藏二十年的酸梅汤凉透,和周姨的情分也悄然消散
发布时间:2025-07-06 21:56 浏览量:18
储物间的灰尘裹着霉味往鼻腔里钻,我猫着腰翻老纸箱,指尖蹭过积灰的硬纸板边角时,突然触到一片凉硬——是个墨绿色玻璃罐。瓶身沾着干透的糖渍,像撒了层星星点点的盐,我对着光一照,罐底还沉着几粒硬得硌手的梅干。
"小棠,来喝酸梅汤!"
这声音撞进耳朵的刹那,我差点松手摔了罐子。二十年前的蝉鸣忽地涌进来,裹着二楼窗户飘来的梅香,周姨系着蓝布围裙的身影,就这么清晰地浮在眼前。
那时候我才十岁,住在棉纺厂家属院三楼。周姨家在二楼,总系着靛蓝色围裙,前襟沾着面渣,边角卷着毛边。每天下午四点半,她准会端着这罐子"咚咚"跑上楼,楼梯扶手被她攥得咯吱响。"咔嚓"掀开玻璃盖,酸甜的梅香裹着薄荷气"呼"地冒出来,像夏天突然撞进怀里的凉风,我捧着搪瓷杯凑过去,她却用粗糙的手指压着杯沿往下按:"满点满点,我们小棠正长身体呢!"
我妈端着炒勺从厨房探出头,油星子溅在围裙上:"周姐又破费,这梅子上个月我问过,要三块八一斤呢。"周姨把罐子往冰箱里塞,铝门磕得哐当响:"说啥呢,我在副食品店有熟人,成本价拿的!"她转身时围裙带"啪"地松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湖蓝的确良衬衫,领口薄得透光——后来我才知道,副食品店根本不进酸梅干,她那些梅子,是跑早市挨个摊子淘的便宜货。
九十年代末的家属院,日子像杯晾了半天的茉莉花茶。周姨男人跑长途货运,半月二十天见不着人影;我爸在车间上三班倒,我妈在幼儿园当保育老师,袖口总沾着小朋友的鼻涕。我放学早,书包还没放下,周姨就在二楼窗户喊:"小棠——"声音像根软绳子,"啪"地把我捆到她家。她揉面我剥蒜,她织毛衣我趴在茶几上写作业,她织错针脚时会用毛线针敲我额头:"小祖宗,头抬高点!"
有次我发烧烧到39度,我妈值晚班。周姨背着我跑两站路去社区医院,我额头烫得像块烙铁,贴在她后颈直发烫。她跑起来喘得厉害,棉布衣领被我汗湿了一大片,可手还紧紧托着我腿弯:"小棠别怕,周姨在呢,周姨在呢。"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的影子摇摇晃晃,却始终把我的影子护在怀里。
那时候我觉得周姨比亲姨还亲。她会在我扎马尾时偷偷多编条小辫子,说"咱们小棠像年画娃娃";铅笔盒里总躺着金色糖纸的橘子糖;我妈藏在衣柜顶的桃酥,她搬个方凳踩上去,踮着脚够得后腰绷直,还回头笑:"可别告诉阿姨是我帮的啊。"我妈常说:"周姐这人,热心得能把心掏给你。"
转折来得突然。我上初一那年冬天,棉纺厂大喇叭播通知:周姨男人跑运输出了车祸。赔了五万块后,她家客厅摆上了缝纫机,周姨白天守楼下刚盘的杂货铺,晚上在灯下踩缝纫机,脚底板磨得咔嗒咔嗒响。我妈翻出压箱底的红布包,三千块钱崭崭齐齐塞给她:"周姐,孩子要上学呢,不用急着还。"周姨攥着钱掉泪,眼泪砸在钱上晕开小水痕:"等我赚了钱,先给小棠买辆新自行车。"
可她的热乎劲慢慢变了味。我放学跨进楼道,她准从杂货铺窗口探出头,围腰沾着酱油渍:"小棠,帮姨看会铺子,就半小时。"可那半小时总拖成一小时,我要走时她又塞包瓜子:"拿着吃,姨不差这点。"有回数学考砸了,我躲在屋里抹泪,她推门就进,手里攥着毛线团:"哭啥呀,姨当年算术也不好。"我妈在厨房喊:"周姐,孩子要复习。"她像没听见,坐在我床头翻练习册,指甲刮着错题:"这题该这么解......"可她讲的和老师不一样,我越听越迷糊,眼泪啪嗒掉在本子上。
初二冬天,我家要搬去新小区。周姨连着三天往我家送东西:雪里蕻装玻璃坛,盖子压着白布;棉鞋是黑灯芯绒,鞋帮绣着梅花;那罐酸梅汤没放薄荷,她说:"新小区暖气足,喝凉的闹肚子。"我尝了一口,梅香还在,可没了薄荷的凉,甜得发腻。
搬家那天,周姨帮搬纸箱时翻出个红布包。金镯子在阳光下晃了晃,她举得老高:"小棠妈,这不是你前年丢的镯子吗?我就说找不着,敢情收箱子底了!"我妈正擦桌子,抹布"啪"掉在地上。她弯腰捡镯子时,我看见她指甲泛着青白,像冻久的萝卜。
"许是我帮你收时没说......"周姨的手僵在半空,镯子"当啷"掉在纸箱上。她干笑两声,可那笑比哭还难看。
那天之后,周姨来得少了。偶尔在老院子碰到,她总低头整理货架,把酱油瓶摆得整整齐齐。我喊"周姨",她应得轻得像片羽毛:"哎,小棠。"有回帮同学买作业本,她找钱时多塞两颗糖,糖纸发皱卷边,像是揣了好久。我要还,她急得摆手:"拿着,姨不差这点。"可她眼角的皱纹堆成小扇子,笑得比哭还难受。
我上大学那年,我妈整理老物件,牛皮纸记账本里飘出张泛黄的借条,还款日期写着"2008年12月",下面压着银行回执单。"你周姨总说对不住我。"我妈摸着借条叹气,"就为那镯子的事,她一直以为我怀疑她。"
"可镯子本来就是自己收忘了啊!"我急得直跺脚。
我妈摇头,手指摩挲借条边缘:"她帮了咱们那么多,心里肯定觉得,就算真拿了,也是咱们该让着她的。可咱们越不计较,她越过不去——就像碗里的水,端得太满,总要洒的。"
后来周姨的杂货铺关了,卷帘门贴了"转让",红漆掉了块。听邻居说,她儿子在省城买了房,接她去带孙子。老院子拆迁那天,我站在二楼楼道口,玻璃窗户蒙着灰,像块模糊的旧镜子。风灌进来,我忽然闻到股若有若无的酸梅汤香,混着"小棠——"的呼唤,像从二十年前飘过来的。
现在手里的玻璃罐,我用湿毛巾擦了三遍,糖渍还是顽固地粘着,像块揭不掉的旧伤疤。罐底沉着几粒梅干,硬得硌手。二十年过去,早该坏了的酸梅汤,我却还记得它的味道——甜里浸着涩,像极了那些处得太近的关系,热乎时有多浓,凉了后就有多酸。
风从储物间窗户钻进来,吹得罐口的灰尘簌簌落。我盯着罐身上歪歪扭扭的"小棠"二字,是十岁的我用彩笔描的,颜色早褪成浅粉。忽然就恍惚了:要是当年两家保持点距离,周姨还是那个会给我留酸梅汤的周姨,我妈还是那个会给她送新鲜蔬菜的邻居,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人?曾经好得像家人,后来连朋友圈点赞都要犹豫。那些掏心掏肺的热乎劲,最后怎么就成了扎在心里的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