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数次看她摆弄袜子时才惊觉，心早被锁进旧铁盒

我踩着梯子换客厅顶灯，林小芸站在底下递螺丝刀。她手指在围裙上蹭了又蹭才递过来，金属碰撞声里，我瞥见她手机屏幕亮了又灭——最近她总说理货组要排班，手机24小时不敢静音。

"递稳点！"我喊了一嗓子，螺丝刀"当啷"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时，后颈几根白发刺得我眼睛疼。结婚第十年，连换灯泡都成了各怀心思的活计。

灯亮的瞬间，她突然说："明早我去早市，你袜子该洗了。"

我愣了愣。从前她总揪着我袜子抱怨："陈建国，你攒的袜子能织件毛衣了！"尾音带着点撒娇的颤。现在这声音像超市广播，字正腔圆得没温度。

晚上我蹲在阳台洗袜子，凉水冰得指尖发红。晾衣绳上挂着她的碎花围裙，前襟还沾着上周我吃炸鸡溅的番茄酱。那时她举着纸巾笑："陈同志，您这吃相能去演《流浪地球》。"可现在围裙洗得发白，番茄酱印没了，她连笑都懒得给我。

第二个信号出现在周末。我买了她最爱的糖炒栗子，剥了满满一白瓷碗。她捧着碗刚在厨房站定，手机就叮铃铃响了——是超市王姐发的视频，红得发亮的车厘子堆成小山。

"小芸你瞧，这车厘子比上周甜！"视频里王姐咬了颗果子，汁水顺着嘴角流。

林小芸划拉两下屏幕回了句"知道了"，就把手机塞回兜里。我指了指栗子碗："趁热吃，剥了半小时呢。"她应了声"嗯"，却只捏了两颗慢慢嚼，像在数颗粒。

从前她能窝在沙发上边看剧边吃栗子，壳子能堆成座小山。有次我逗她："再吃要成栗子精了。"她抓把壳子砸我脸上："陈建国，你就是栗子壳，又硬又硌人。"

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鬼使神差摸出她枕头下的手机——她最近总说充电器坏了，手机片刻不离身。屏幕没锁，微信停在"姐妹茶话会"群，最后一条是她发的："他现在连我手机响都不问了。"

我心跳得厉害，往上翻聊天记录：三天前"他把我落超市的伞忘在楼下，我淋成了落汤鸡"；五天前"纪念日说修水管走不开，结果是帮楼下张婶通下水道"；再往前是去年冬天"他记得给楼道换灯泡，却不记得我生日"。

原来她早就在说，只是我当那是超市里的鸡毛蒜皮。

第三个信号来得更直接。那天我提前下班想给她惊喜，推开门就看见她蹲在储物间，面前摊着那只铁皮饼干盒——结婚时买的，装过喜糖，塞过她的金戒指、我的旧工牌，还有那张被海风吹得卷边的结婚照。

她听见动静猛地抬头，手忙脚乱要盖盒子。我眼尖瞥见盒底压着张纸条，是她的字迹："2018年3月15日，建国修好了楼道灯，我给他煮了姜茶。"

"翻这干啥？"我嗓子发紧。

她站起来，围裙带子松了也没系："收拾屋子呢。"

我盯着她："里面藏了啥宝贝？"

她别过脸："都是旧东西，早该扔了。"

那晚等她睡着，我摸进储物间。饼干盒上了锁，我翻出她钥匙串，最小的铜钥匙一捅，"咔嗒"开了。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我第一次送她的塑料发卡，她怀孕时吐在纸巾上的痕迹，还有去年生日她写的卡片：老陈，你修了那么多灯，能不能修修你的心？。

最底下压着份离婚协议，甲方林小芸，乙方陈建国，财产分得清楚：房子归我，她只要那台用了八年的旧洗衣机。

协议最下面一行小字刺得我眼眶发热："我不是突然要走，是攒够了失望。"

第二天早上，她把热粥放在桌上时，我举着协议问："什么时候写的？"

她系围裙的手顿了顿："上周三。"

"为啥？"

"上周三你说修水管，其实是帮张婶换灯泡。"她低头搅粥，"我发烧39度，给你发了二十条消息，你回'忙着呢'。"

"那天张婶儿子出差，她一个人......"

"我知道。"她抬头看我，眼睛红得像刚剥的栗子，"你总说别人需要你，可我呢？我需要你递杯热水，需要你摸摸我额头，需要你哪怕说句'我马上回来'。"

我想起那天回来，她蜷在沙发上发抖，我却只说了句"怎么不盖被子"，就进浴室洗澡了。

"还有上个月丢工作牌。"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找了半小时，最后在洗衣机里找到。可你知道我为啥丢吗？我蹲货架理货时头晕得站不住，撞在货架上......"

我喉咙发紧："你咋不早说？"

"说了有用吗？"她抹了把眼睛，"你总说'这点小事'，可小事攒多了，心就凉透了。"

那天她收拾了半箱行李，旧洗衣机执意要搬，说"用惯了"。我站在门口看她搬箱子，突然想起刚结婚时，她也是这样搬着铺盖卷跟在我身后，眼睛亮得像星星："老陈，咱们好好过。"

现在她背影还是那么瘦，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再也搬不回来了。

后来她搬去王姐家附近的出租屋，说上班方便。我每天下班路过超市，总看见她弯腰理货，后颈的白发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上周末我去送洗衣机，她正擦柜台，手机又响了——还是王姐的车厘子视频。这次她笑出了声，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回："给我留两斤，我请客。"

我站在门口突然懂了：她不再说超市趣事，是因为没人听；她开始数我袜子，是连这点操心都懒了；她锁起铁皮饼干盒，是把心封在里面，再不对我打开了。

现在我总盯着客厅的顶灯看，暖黄的光把茶几上的铁皮盒影子拉得老长。你们说，要是我早半年发现她数袜子的次数多了三倍，是不是还能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