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裙下无君子

各怀心思

民国十四年秋，上海法租界。

程景明站在百乐门戏院后台的阴影处，手中攥着白海棠给他的信笺。纸上的字迹被他的汗水浸湿了一角："景明，今晚《游园惊梦》后，有要事相告。"

两年了。自从在梨园初次见到白海棠饰演杜丽娘，程景明便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富商之子和梨园名角，这段不被看好的感情，他们却坚持了整整两年。

"程少爷。"白海棠的声音从化妆间传来，她正在对镜描眉，从铜镜中看见了他，"你来了。"

程景明走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白海棠转过身，未施粉黛的脸在灯光下如羊脂玉般温润。她刚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班主急促的脚步声。

"海棠！赵大帅派人来说，今晚他要带贵客来，点名要你唱完戏去包厢！"班主的声音透着惶恐。

白海棠的手指一颤，画眉笔在额角划出一道黑线。程景明皱眉："赵大帅？那个军阀？"

"景明..."白海棠抓住他的手，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惊慌，"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程景明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白海棠摇摇头，勉强一笑："该上场了。"

那晚的《游园惊梦》，白海棠唱得格外哀婉。当她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时，程景明看见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戏散后，程景明在后台等了许久不见白海棠。班主支吾着说赵大帅请她去包厢"指点唱腔"。程景明悄悄摸到包厢外，透过雕花玻璃，他看见赵大帅正搂着白海棠的腰，而她竟笑着为那军阀斟酒。

"砰"——程景明一拳砸在墙上，指节渗出血来。他踉跄离开，耳边回响着白海棠曾经的誓言："景明，我此生非你不嫁。"

原来石榴裙下，果真无君子。

三个月后，赵府张灯结彩，庆贺赵大帅四十寿辰。程景明手持请柬，从容步入大厅。这三个月，他变卖家族产业，打通关系，终于获得赵大帅的青睐。

"程少爷！"赵大帅热情招呼，"听说你帮我搞到了那批德国军火？"

程景明微笑行礼："略尽绵力。今日大帅寿辰，我还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他拍了拍手，侍从引着一袭红衣的白海棠走入大厅。她看见程景明，脸色瞬间苍白。

"听闻白小姐是大帅的红颜知己，我特意请她来助兴。"程景明声音清朗，眼中却冰冷刺骨。

白海棠咬着唇，在琴前坐下。琴声响起，她唱的是《长恨歌》："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唱到"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时，程景明突然大笑打断："好一个'回眸一笑'！白小姐，不知你这笑容，卖了多少银钱？"

满座哗然。白海棠的琴声戛然而止，眼中泪光闪动。

赵大帅拍案而起："程景明！你什么意思？"

程景明冷笑："大帅可知，这位白小姐与我私定终身已有两年？"他从怀中掏出一叠信笺，"这是她写给我的情书，字字句句，感人肺腑啊！"

白海棠猛地站起，团扇落地。赵大帅脸色铁青，一把揪住她的手腕："贱人！你敢耍我？"

"不...不是这样的..."白海棠挣扎着，看向程景明，泪如雨下，"景明，我是被迫的！赵大帅以你全家性命要挟，若我不从，他就..."

"够了！"程景明厉声打断，"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谎言？"

白海棠突然挣脱赵大帅，冲到程景明面前，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塞给他："这是赵大帅勾结外国、贩卖鸦片的证据！我忍辱偷生，就是为了拿到这个！"

程景明愣住，翻开册子，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交易时间地点，还有赵大帅的亲笔签名。

赵大帅暴怒："来人！把这对狗男女给我拿下！"

十几个持枪士兵冲入大厅。白海棠推着程景明："快走！带着证据去找《申报》的孙记者！"

程景明终于明白自己犯下多大的错误。他抓住白海棠的手："一起走！"

白海棠凄然一笑，从发间拔下海棠花簪塞给他："记住，石榴裙下无君子...但我心中，永远只有你一个君子。"

"砰！"一声枪响，白海棠胸口绽开一朵血花。她挡在程景明身前，缓缓倒下。

"海棠！"程景明抱住她，手上沾满温热的血。

白海棠用最后力气推他："走..."她的手垂落，眼睛永远闭上了。

程景明在士兵冲上来前翻窗逃走。三日后，《申报》头版刊登了赵大帅的罪证，举国哗然。赵大帅被迫下野逃亡，而程景明再也没能找到白海棠的尸体。

每年海棠花开时，程景明都会在院中独酌，对着那支海棠花簪自言自语。他永远记得，在那个血色黄昏，石榴裙下曾有一位真君子，用生命爱过他。

曾经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