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底藏奸(中)

发布时间:2025-07-12 02:07  浏览量:18

数日后,汴京城西一处偏僻的陋巷深处,发生了一桩命案。死者是城里有名的泼皮无赖,人称“癞头王五”。此人平日里偷鸡摸狗、欺压良善,仇家不少。他被发现时,倒在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旁,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血流了一地,早已气绝多时。

这本是一桩寻常的凶杀案,汴京城哪天不死几个人?然而,当负责此案的南城厢巡检带着仵作和差役赶到现场勘验时,却在死者紧握的手心里,发现了一样不同寻常的东西——一枚小巧精致的、用上等白玉雕成的貔貅佩件。貔貅口中衔着一枚金珠,雕工极其精湛,绝非市井泼皮所能拥有。

巡检拈起这枚沾着血污的玉佩,对着晨光仔细端详。玉佩的背面,似乎还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字。他凑近了看,辨认半晌,才认出那是一个古篆体的“贵”字。一个名字瞬间跳入巡检的脑海——赵贵!那个常在汴京做绸缎买卖、出手阔绰的商人赵贵!他前两日还听人说起,这赵贵似乎得了一件了不得的玉器,正在四处炫耀。

巡检立刻来了精神。这癞头王五素来手脚不干净,莫非是偷了赵贵的玉佩,被赵贵发现,争执之下痛下杀手?他立刻下令:“速去查访!看昨日是否有人见过赵贵在此附近出现!再去赵贵落脚的同福客栈,把他给我‘请’到衙门来问话!”

差役们领命而去。不多时,消息便传了回来:有不止一个住在附近的闲汉证实,昨日傍晚时分,确实看到穿着绸缎衣服的赵贵神色匆匆地在这条巷子口出现过。而前往同福客栈的差役更是带回了一个看似“铁证”的消息——赵贵所住的上房内,搜出了一个同样沾着些微血迹的布包,里面包着的,正是与杀死癞头王五那把剔骨尖刀一模一样的另一把刀!刀鞘上还刻着一个小小的“赵”字!

巡检大喜过望,这简直是天助我也!人证物证俱在!他当即下令,将赵贵锁拿,连同那枚带血的玉佩、凶器以及同款刀具,一并押往开封府衙!

赵贵被从客栈拖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一路狂喊:“冤枉!大人!冤枉啊!小人根本不认识什么癞头王五!小人昨日一直在客栈盘账,未曾出门!那玉佩……那玉佩是小人前日才花重金购得,一直贴身收藏,怎会跑到死人手里?还有那刀……小人是个绸缎商,带两把刀在身上做什么?定是有人栽赃!大人明察啊!”

然而,他的喊冤在“确凿”的人证物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巡检冷笑一声:“栽赃?谁能栽赃于你?谁又能知道你新得了玉佩?谁又能把一模一样的刀放进你房里?休得狡辩!带走!”赵贵被如狼似虎的差役拖拽着,绝望的呼喊淹没在汴京清晨嘈杂的市声中。

开封府衙,威严深重。此案人证(目击者)、物证(玉佩、凶器、同款刀具)齐全,死者又是人人厌弃的泼皮,赵贵虽有喊冤,却拿不出任何有力的反证证明自己不在现场。负责初审的推官只简单走了一遍过堂程序,便认定赵贵因财起意(认定王五偷其玉佩),争执杀人,铁案如山!按《宋刑统》,当判斩刑!卷宗迅速呈报上去。

数日后,一份盖着开封府鲜红大印的判决文书,被恭敬地送到了刚刚回府、正与妻子柳氏在暖阁中用茶的张诚手中。

张诚放下茶盏,接过文书,展开。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行冰冷的判决文字:“……查实赵贵,因财起意,杀害王五……罪证确凿……依律判斩立决……”他的嘴角,在文书背后无人可见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老爷,何事?”对面的柳氏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丝帕,柔声问道。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褙子,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眉目温婉依旧,仿佛那夜铜镜中的龌龊从未发生。

张诚将文书随意地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无波:“哦,没什么。一桩寻常命案,一个叫赵贵的绸缎商杀了人,判了斩刑。”他啜了一口茶,目光落在柳氏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赵贵……夫人可曾听闻过?”

柳氏执壶为他续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茶水险些溢出杯沿。她抬起眼,迎上张诚的目光,那眼神清澈坦荡,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对凶案的嫌恶:“赵贵?妾身整日居于内宅,哪里认得什么外头的商人?只是……听着名字,似乎有些市侩气。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老爷按律处置便是。”她放下茶壶,拿起绣帕,指尖却在微微颤抖,连忙用帕子掩住了。

张诚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头掠过一丝冰冷的快意。他点点头,不再多言,仿佛那赵贵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暖阁内,茶香袅袅,夫妻对坐,一派安宁祥和。只有那几案上摊开的、墨迹未干的斩决文书,散发着无声的、浓重的血腥气。

秋日的汴京,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头。宣德门外宽阔的十字街口,此刻人山人海,被围得水泄不通。今日是处决人犯的日子,尤其要斩的,是那个据说为了一块玉佩杀了泼皮王五的绸缎商赵贵。看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唾骂的,有惋惜的,更多的则是伸长了脖子等着看那血腥的一幕。

囚车在差役的押送下,穿过嘈杂的人群,缓缓驶向街心临时搭建的法场。赵贵被反剪双臂,插着亡命牌,头发散乱,脸色蜡黄,眼神空洞呆滞,仿佛早已被抽走了魂魄。唯有当他浑浊的目光偶尔扫过人群,掠过那些幸灾乐祸或麻木不仁的脸时,才会迸射出一点微弱却刻骨的怨毒和不甘。

“冤枉——!”一声嘶哑凄厉、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嚎叫,猛地从囚车上炸开,盖过了所有的喧嚣!赵贵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蛮力,拼命挣扎,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双目赤红,死死瞪着监斩棚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张诚!你构陷于我!你不得好死!开封府!包青天!小人有天大的冤情!冤枉啊——!”

这突如其来的喊冤,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让整个法场炸开了锅!人群哗然,议论声陡然拔高。

“喊冤了?”

“这时候喊冤?怕不是吓疯了吧?”

“看他那样,不像装的啊……”

“张诚?哪个张诚?莫不是……”

监斩棚内,监斩官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看午时三刻将至,却横生枝节!他猛地一拍惊堂木:“肃静!肃静!大胆死囚,临刑咆哮法场,罪加一等!来人,堵了他的嘴!”

几个如狼似虎的刽子手立刻扑上去,试图用破布塞住赵贵的嘴。赵贵状若疯癫,拼命挣扎扭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神却死死盯着通往内城的方向,绝望中透着一丝疯狂的希冀。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威严的喝道声由远及近:“肃静!府尹大人到——!”

拥挤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分开,自动让出一条通道。只见一队身着皂衣、腰挎铁尺的开封府衙役簇拥着一顶青呢官轿,疾步而来。轿帘掀开,一位身着紫色官袍、面色黝黑、眉心处一道月牙形印记不怒自威的官员,迈步而出。正是权知开封府事,龙图阁直学士,被百姓称为“包青天”的包拯!

包拯目光如电,扫过混乱的法场,最后定格在那被死死按住、兀自挣扎呜咽的赵贵身上。方才他正从宫中回府,路过宣德门,恰好听到了那声凄厉的“包青天”和“冤枉”。他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松绑。带至本府堂下,本府要亲审此案!”

监斩官连忙上前,躬身递上卷宗,低声解释:“府尹大人,此案证据确凿,人犯赵贵已供认不讳……”

包拯接过卷宗,只快速翻看了几页关键的验尸格目、证物清单和赵贵那份潦草画押的供状,眉头便紧紧锁了起来。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确凿?供认?本府只看这卷宗,便觉疑点重重!王五死于胸口一刀,伤口深而窄,是惯用剔骨尖刀之人所为。赵贵乃一绸缎商人,何来此等手法?此其一。”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其二,凶器上的血污与王五血型相符,但刀柄上却无赵贵掌纹!只有一枚模糊不清的指印,却与赵贵手指不符!其三,所谓‘人证’,皆言昨日傍晚见赵贵于巷口,却无一人亲眼目睹其进入巷内杀人!其四,赵贵声称案发时在客栈盘账,客栈掌柜伙计竟无一人被详细问询?此案如此草率,岂能称‘确凿’?!”

他每说一句,监斩官的脸色就白一分,额上冷汗涔涔。围观百姓更是屏息凝神,被这连珠炮般的质疑震得鸦雀无声。

包拯将卷宗重重合上,声如洪钟:“人命关天!岂容如此轻率!此案必有蹊跷!即刻将人犯赵贵押回开封府,本府要——重审此案!”他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面如死灰的监斩官身上,“此案原审推官、仵作、所有涉事衙役,一并到堂候审!不得有误!”

“威——武——”

低沉肃杀的堂威声中,开封府大堂,森严如铁。包拯端坐正堂,面沉似水。堂下跪着重新披枷带锁的赵贵,形容枯槁,眼神却因这唯一的一线生机而燃起病态的光芒。两侧,站着战战兢兢的原审推官、仵作和几名衙役。

“赵贵!”包拯一拍惊堂木,声如雷霆,“本府重审此案!你有何冤屈,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定叫你罪上加罪!”

赵贵猛地抬起头,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小人根本不认识那什么癞头王五!更没杀他!那玉佩是小人新买的,一直贴身藏着,不知怎地就到了死人手里!那刀更不是小人的!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是张诚!是那个张诚张大人!是他要害我!”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包拯的眉头都狠狠一跳:“张诚?可是那张府尹张诚?你与他有何仇怨?他为何要构陷于你?细细说来!”

赵贵脸上肌肉抽搐,眼中闪烁着怨毒、恐惧,还有一丝破罐破摔的疯狂。他猛地提高声音,语速又快又急,如同毒蛇吐信:“仇怨?小人一个商贾,哪敢得罪堂堂府尹大人?是他那夫人柳氏!是她!是她勾引小人!小人……小人是色迷心窍!可张诚他……他知道了!他恨我入骨!所以才设下这毒计,要置小人于死地!”他顿了一下,似乎豁出去了,声音更加尖利:“青天老爷若不信!小人……小人可以证明!那柳氏……她左边肩胛骨下三寸,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蝶形红色胎记!小人……小人亲眼所见!若非与她有染,小人如何能知晓这等隐秘?!”

轰——!

如同一个炸雷在公堂上爆开!所有人都被这惊世骇俗的供词震得目瞪口呆!牵扯当朝府尹夫人闺阁隐秘?这赵贵是疯了还是……所言非虚?

包拯脸色铁青,眼中寒光暴射!这案子,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污秽!他猛地看向堂下记录的书吏和衙役,厉声道:“今日堂审之言,胆敢泄露半句者,以同罪论处!”他随即转向赵贵,声音冷冽如冰:“赵贵!攀咬朝廷命官家眷,乃是大罪!你所言若有半字虚假,便是凌迟之刑亦不足惜!本府最后问你一遍,你与张柳氏,可有私情?那胎记之事,是真是假?”

赵贵被包拯的目光看得浑身发冷,但他已无退路,只能赌!他重重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砰砰作响,嘶喊道:“千真万确!小人愿以性命担保!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千刀万剐!是那张诚因私愤构陷小人!求青天大老爷为小人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