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第五年,孟辞君依旧不愿娶我,我点点头,挽起裙裾,上了油壁车
发布时间:2025-07-08 15:21 浏览量:16
定亲都第五个年头了,孟辞君这小子还是不肯娶我。
头一回他拒绝我,说什么"王上正重用我呢,哪能整天想着谈情说爱"。
这话吧,听着在理,我只好点点头,又耐着性子等了两年。
谁知道第二回他又找理由:"王后人选还没定下来,做臣子的哪能先成家立室?"
我当时就炸毛了——这王上咋这么不讲理?我都等成老姑娘了,还不让孟辞君娶我?
气得我跟孟辞君大吵一架,扭头就跑出了家门。
结果在水边救了个想跳河的侍官。原来选秀的良家子跑了一个,把王侍官急得要寻短见。
"进宫就能见到王上吗?"我问他。
那侍官瞅见我散着头发、素面朝天的样子,乐得直点头:"那当然!您要是得宠,天天都能见到王上!"
行吧,我当下就拍板,提起裙子坐上了油壁车。
等见到那个王上,我非得好好问问,凭啥就不让孟辞君娶我?
"姑娘,您这一走,奴婢可怎么跟孟公子交代啊!"小桃急得直跺脚。
我琢磨了一下,掀开帘子朝外挥挥手:"你就跟孟辞君说,阿妩还在生他的气呢,今天不回去吃晚饭啦!"
1
帘子"唰"地放下来,王侍官上上下下打量我,突然一拍大腿:"哎呦喂,姑娘这面相,那可是贵不可言啊!"
我摆摆手:"得嘞,您这套说辞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当初在山里头打兔子,我顺手救了孟辞君一命。
他那个会看相的奶奶拉着我的手直念叨:"这丫头命格贵重!贵重得很呐!"
我当时就想拿这句吉祥话换罐细盐,或者扯匹好锦缎。
结果倒好,盐没了锦也没了,孟家老太太非要把我和孟辞君拴成一对,说要教我规矩,挑个黄道吉日就成亲。
我想着大泽乡也没人看得上我这野丫头,再说阿爹病重时念叨的最大遗憾就是没看着我出嫁。
得,成亲就成亲吧。
谁知道孟辞君那个大忙人,第一年说:"王上刚提拔我,哪能儿女情长?"
第二年又讲:"王后人选没定,做臣子的哪敢先成家?"
今儿我生辰,这厮居然还要进宫给王后挑封后礼服!
我叉着腰把王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结果他冷冷瞥我一眼:"这次想上吊还是跳河?别整那些幺蛾子。记住,晚饭前必须回来陪祖母吃饭,不然有你好受的。"
越想越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王侍官赶紧递帕子:"姑娘这是戳心窝子了?"
我慌忙扭头盯着帘子流苏:"阿妩才没哭呢!谁哭了!呸!孟辞君你个没良心的!这次我可不会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哭到天黑,饿得前胸贴后背再灰溜溜跑回家!"
我直接去王上面前告状!
"姑娘进宫的事..."王侍官刚要说话就被我打断:"小桃会跟我阿爹说的。"
他犹豫道:"可姑娘离家..."我摇头晃脑:"孟辞君才不着急呢。
上次我赌气走一天,饿得两眼发昏回来,想听他说句软话,结果这厮头都不抬:"离家出走还知道回来?"
青骢马喝饱水打了个响鼻,蹭得我脸痒痒。
管他呢!就像阿爹教编渔网时说的:"世上活计都是学的,不会就学呗!"
当年孟辞君嫌我粗鲁没规矩,现在不也夸我礼数周全了?
"王上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我凑过去套近乎。
王侍官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这些年太后给王上相看的姑娘,从平民闺秀到公侯千金,连自家侄女都往宫里送..."
我瞪大眼睛:"那王上到底..."
他突然摇头:"一个都不中意。"
我啃着芦苇杆发愣,青骢马甩着尾巴打节奏。
管他呢!阿爹说过:"不会就学!"
当年孟辞君嫌我不会穿袍子,现在不也夸我好看?要是王上不喜欢...那就学着让他喜欢呗!
风掠过芦苇沙沙响,王侍官突然笑起来:"虽说不会看相,可奴才觉着..."
他目光暖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被,"王上啊,肯定喜欢咱们阿妩姑娘!"
2
"阿妩姑娘上了别人的马车,奴婢实在拦不住啊。"
小桃攥着衣角,眼巴巴望着孟辞君。
"拦她作甚?由她去。"
孟辞君烦躁地揉着太阳穴,"该干嘛干嘛去。要是祖母问起来,就说我让她歇着了,身子不爽利。"
阿妩在孟家待了五年,这是第二次闹离家出走。
这次倒学乖了,居然买通小桃,还编排出上了别人马车的戏码——编得跟真事儿似的,倒也算长进了。
灯花"啪"地爆开两下,孟辞君莫名想起近日该有好事发生。
头一桩喜事,自然是温娘昨日为了他逃了选秀。
今早他假借给王上选礼服,在别苑忙活了一整天安置温娘。
温娘跟阿妩能比吗?人家是金枝玉叶,自然要好吃好喝供着。
别苑刚翻新完,挑的婢女都是老实巴交的,衣裳被褥全挑最好的。
此刻温娘正坐在床边抹眼泪:"辞君哥哥,当年你说的话还算数么?"
她咬着嘴唇,"温娘不想进宫,可你又有了未婚妻......"
阿妩怎么配跟温娘比?这五年他找尽借口拖着婚事,就是盼着她自己识相滚回大泽乡。要是这次阿妩真走了——
不过阿妩向来不让人省心。
去年离家出走闹得全城皆知,结果连换洗衣裳都没带,饿着肚子自己走回来了,裙子和鞋全是泥。
"孟辞君,今天阿妩离家出走了。"她委委屈屈地说。
所以呢?他连眼皮都没抬。
就像上次出游,她兴奋地指着棵树说只有这种叶子能吹响雁哨,惹得贵女公子们笑话。
后来她哭着解释不知道王都的河那么长,饿着肚子走了好远——活该!
"给她留碗饭。"天擦黑时,孟辞君头也不抬地说。饭凉透了,人还没回来。
"收起来吧,晚上热热。"省得这麻烦精半夜回来吵醒祖母。
门突然轻叩两下:"公子,厨娘问那饭......"
"放书房外头的小炉子上。"外头雨下起来了,风卷着灯影晃动。
奏折写了半日还没翻页。门开时冷风裹着水汽扑进来——果然,她又湿淋淋地回来了。
阿妩站在门口,裙摆撩到大腿根,光脚踩着湿漉漉的地板。
她二话不说撕下裙角给自己包扎,露出的小腿白得晃眼。像只迷路的小鹿,眼睛雾蒙蒙的。
"孟辞君,阿妩离家出走啦!"她歪着头撒娇,发梢滴着水。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奏折被风吹得满地都是,墨迹晕染成模糊的团。
秋雨缠绵得烦人。
等他惊醒时,屋里静悄悄的,奏折整整齐齐码在案头,字迹清晰工整——就像阿妩从未回来过。
3
"阿妩姑娘是有事儿想求王上?"
"是!"我突然灵机一动,"王伯伯,您认识孟辞君吗?"
"那当然认识!孟大人可是王上跟前的红人,王上可器重他了,要是有大事肯定第一时间召他进宫。"王侍官笑呵呵地说,"姑娘有什么事要帮忙?"
"没、没事......"
"阿妩姑娘,不管是想给家里人讨个爵位,还是有什么冤情要申诉,都得等王上对你有了意思再说。"王侍官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还有啊,千万别让太后知道,太后最讨厌这些事了。"
我赶紧使劲点头。
一定要等王上喜欢上我,我再告状!让他给我和孟辞君赐婚!
采桑宫的周姑姑带我换了身衣裳,给我涂脂抹粉,还在我腰上系了块小玉佩。
"这玉可千万不能弄坏,更不能弄丢!"周姑姑一脸严肃地叮嘱,"要是弄丢了,姑娘就见不到王上了。"
打扮停当的我从房间里跑出来一看——好家伙!十几个姑娘跟我穿得一模一样!
我琢磨了一下,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孟辞君下朝的时候,不也经常有一堆人跟他穿一样的衣服吗!
我往采桑宫外张望,正好瞧见孟辞君的背影。
糟了!肯定是来抓我的!
我急得团团转,正好撞见王侍官,一把拉住他,指着孟辞君的方向:"王伯伯,我要见王上!有特别特别要紧的事!"
王侍官有点为难,但看我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别哭啊孩子,王上正跟孟大人商量王后礼服的纹样呢。"
"对!所以我得赶紧过去!"
王侍官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问我:"私闯王上寝宫可是要掉脑袋的,阿妩姑娘是想赌一把?"
我用力点头。
当然要赌!赌我跑得够快,能赶在孟辞君前面告状!
"罢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是姑娘你救的。"王侍官终于叹了口气,给我指了条小路,"穿过那片扶桑花,就是王上沐浴的汤池,那边连着王上的寝宫。前面是死路还是富贵路,就看姑娘你的造化了。"
我跑过扶桑花丛,穿过雾气缭绕的温泉池。
金碧辉煌的王宫里,影影绰绰的纱幕后面,坐着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男人。
"王上!"
那位王上刚要回头,宫人已经跪地禀报:"孟大人求见。"
我急得六神无主,突然看见一个大箱子。
我赶紧躲了进去,屏住呼吸听外面的动静。
王上回头瞥了一眼箱子,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头说:"传。"
孟辞君恭恭敬敬地跪在台阶下,行礼道:"臣平时很少这么风尘仆仆的,是有事禀报。"
"哦?难得见辞君这么匆忙,是遇到什么事了?"
"臣要成家了,昨天收拾采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成亲这么麻烦。"
我心里一喜,孟辞君要娶我了?
我激动得差点从箱子里蹦出来,想拉着孟辞君回家。
结果孟辞君又说:"还有一件事让臣特别发愁,臣的妹妹走丢了。"
孟辞君还有个妹妹?
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家妹和婢女一起出门,那婢女笨手笨脚的不会护主,家妹又单纯,被人贩子拐走了,到现在都没找到。"
他说的妹妹该不会是我吧?
那他要娶谁啊?
我一下子哪顾得上想这些啊。
箱子里全塞的衣裳,热得我脸上擦的粉都花了。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让家仆去打听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王后的礼服。"
突然感觉孟辞君的目光落在我藏身的箱子上。
他一步一步朝我这边走过来,急得我后背直冒汗。
就在他的手要碰到箱子时,身后突然传来王上的笑声:
"不用看了,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纹样,挑哪件都一样。"
孟辞君的手立刻缩了回去。
我长舒一口气。
"今天没事了,辞君你回去吧。"王上又想了想,"看你这么忙,准你三天假。"
孟辞君连声道谢退下了。
王上对孟辞君真是好得没话说,听说他一有事就给假。
"出来吧。"
我缩在箱子里东张西望。
空荡荡的寝殿里就王上一人,他是在跟我说话吗?
我吓得不敢动。
突然纱帐被掀开,箱子盖"咔嗒"一声打开了。
眼前站着个穿玄色衣袍的人,眉眼含笑:"闷在箱子里不难受吗?"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慌慌张张爬出来,想学孟辞君行礼,结果腿麻得直接摔了个屁股墩。
腰上周姑姑特意嘱咐要戴的玉佩"啪嗒"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眼见玉佩碎了,我眼泪"唰"就下来了。
抬袖子擦脸时,刚换的衣服又蹭脏了。
完了完了,阿妩完蛋了,阿妩的亲事也泡汤了。
再也见不到王上了,王上再也不会喜欢阿妩了......
"吓着你了?"
王上捡起半块碎玉递给我。
我摇摇头,委委屈屈坐在地上:"您没吓着我......"
"周姑姑说玉碎了就见不到您了......"
"衣服也脏了,阿妩没有新衣服穿了......"
王上看了看我的狼狈样,略一沉吟:"那要是有新玉佩,有新衣服,阿妩就不哭了好不好?"
他笑得特别温柔,从腰间解下一枚凤凰纹玉佩放在我手心,又指了指箱子:"里面的衣服,挑件喜欢的换上吧。"
等我换好衣服,王侍官听见传唤慌慌张张跑进来。
看见我腰上的凤凰佩和新衣服,他"扑通"跪在地上直发抖:"王上,奴才多嘴问一句,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太后那边......"
王上摆摆手懒得理他,指着我的哭脸笑道:"王保,你瞧她哭起来像什么?"
王侍官战战兢兢抬头瞄了我一眼,突然"噗嗤"乐了:"像只小花猫!"
当晚我就没回采桑宫。
王上没骗我,他说只要我不哭,以后天天都能见到他。
宫女们给我沐浴熏香。
周姑姑笑得合不拢嘴,用条丝巾松松垮垮系住我的头发。
那丝巾凉丝丝滑溜溜的,扫得脖子痒痒的,逗得我直笑。
她左看右看觉得还不够,又把领口往下扯了扯:"再低点,再低点,王上肯定喜欢。"
大殿里烛火通明,照得王上眉眼温柔又好看。
"听王保说,阿妩是从大泽乡来的。"王上嘴角噙着笑意,"大泽乡可是个好地方。前些年我被毒蛇咬了,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儿,多亏大泽乡的猎户送来草药,这才捡回条命。"
王上也晓得大泽乡的事儿?
我一下子把告状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腰杆挺得笔直。
"大泽乡毒蛇可多了,不过阿妩爹爹抓蛇的本事顶呱呱,阿妩也不怕那些滑溜溜的东西。"我掰着手指头,"要是王上再被蛇咬着,阿妩认得治蛇毒的草药,立马给王上送去!"
王上笑得眼睛弯弯的,耐心听我叭叭个不停。
其实我从前也想跟孟辞君唠唠大泽乡的事儿——说说山里紫得发亮的瘴气,还有骑着赤豹的山鬼;说说阿爹教我吹的叶哨,能把天上的大雁都哄下来听;说说我小时候在山里迷了路,阿爹告诉我要沿着溪水走,准能摸回家门口。
可孟辞君那个木头疙瘩,每次都冷冰冰甩一句:"大泽乡这么好,你赖在这儿干啥?"
但王上不一样。
我提起能让大雁停驻的叶哨,王上立马接话:"听着怪有意思的,改日定要听阿妩吹上一曲。"
"说了这老些,阿妩累不累呀?"
"王上爱听,阿妩能唠叨一宿不带歇的!"
王上愣了下,偏头冲我笑得温柔:"那咱俩就唠它个通宵达旦。"
伺候的宫人听着听着直打哈欠,往香炉里猛添了一把香。那香烧得我浑身发烫,索性扯开束发的丝带。
王上的目光先落在我脸上,又慢慢滑到我半敞的衣领上。
香越烧越浓,王上眼里原本温柔的水波渐渐变得幽深,像深潭底下能吞人的漩涡,又像扶桑花丛后藏着要咬断猎物喉咙的猛兽。
"阿妩......"他嗓音低沉地唤我,朝我伸出手。
我凑近了仰头看他,想讨个甜头:"阿妩陪您说了这么久,王上可喜欢阿妩一点儿?"
这话刚落地,王上那双幽潭似的眼睛明显怔了怔,手也落在我头顶。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发顶,笑道:"自然喜欢。"
我心头一喜,忙不迭道:"那阿妩要睡啦,王上也早点回去歇着。您想听故事,阿妩明儿个接着给您讲。"
宫人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
王上浑不在意地笑笑:"我就稀罕阿妩这般自在,谁也不许拘着她。"
宫人连声应诺。
目送王上的轿子远去,王侍官直叹气:"我的小祖宗,您拿命换来的垂青,如今怎么不留王上多坐会儿?万一他恼了,下次......"
"不可能!王上亲口说还要来听故事的!"我拍胸脯保证。
周姑姑偷偷踹了王侍官一脚:"傻小子懂什么,我看王上是真上心了。就是太后......怕是对阿妩姑娘有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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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要瞅瞅你给王上挑了啥妖精,一见面就把王上迷得晕头转向,连凤凰佩都给了她。"王保跪在台阶下,后背的冷汗把衣裳都浸透了。
珠帘后面,王太后斜眼瞥了下王保,冷笑一声:"肯定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闺女,将来准是个外戚祸害。说吧,是姬家姑娘还是卫家丫头?"
"是大泽乡猎户捡来养大的女儿。采选进宫那会儿,这姑娘孤零零一个人,这些日子在宫里,连个亲戚都没人过问。"
...王保感觉太后这会儿的沉默有点尴尬。
"肯定是双狐媚眼!我倒要看看!人在哪儿呢?"
"...在采桑宫。"
太后轿子到的时候,采桑宫的良家子们正收拾包袱准备回乡。我也在收拾自己的衣裳——王上说往后我要去蒹葭宫常住啦。
"都抬起头来,让我瞧瞧是哪个。"太后发话了。
众人跪着抬头。太后冷笑:"就是这个吧?眼角眉梢透着股子狐媚劲儿,看着就不是省油的灯。"
王保擦着汗:"回太后,不是她。"
没人敢笑话太后。
太后不自在地咳嗽两声,又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我脸上,顺手指着我:"这个看着老实巴交的,倒还顺眼些。这个也留下吧,王上的后宫总不能就养一个妖精吧?"
王保觉得自己小命要交代在这儿了,哆哆嗦嗦趴在地上:"回太后...王上选的就是她。"
...
太后寝宫静得能听见香炉里木头噼啪裂开的声音。
"我不想跟你说话,滚下去吧。"太后不耐烦道。
我瞄了眼桌上的茶点,小声说:"...太后是想跟阿妩说话吧?"
"你说啥?"太后厌恶地瞪我,"滚下去!我没话跟你说。"
"...那阿妩想跟太后说话呀。昨天我跟王上说了好多大泽乡的事儿,现在也能说给太后听呢。"
...
"说来听听。"
正说着王上就进来了,见我好好坐着喝茶,这才松口气:"阿妩这丫头傻乎乎的,母后别跟她计较。"
"我还能吃了她不成!"太后揉着太阳穴摆手,"我听着也乏了,都下去吧。"
我跟王上回蒹葭宫时,天上星星稀稀拉拉的。晚风带着秋凉,吹得人心里头有点空落落的。
"阿妩咋知道母后想跟你聊天?"王上突然问。
"太后桌上摆了两份点心,茶都煮上了,阿妩闻着可香啦!"我眨巴着眼睛,"以前家里来讨厌的客人,爹爹连水都懒得烧呢!"
王上突然笑起来:"阿妩多陪母后说说话,母后就爱听大泽乡的事儿。"
"为啥呀?"
"因为母后年轻时候也驯过豹子呢。"王上笑道,"那是一头赤色豹子,除了驯服它的大泽乡猎户,就只听她的话。"
"原来太后这么厉害呀!"
“是呀,母后是很厉害的人。”
“那太后驯服的那只赤豹呢?那位猎户呢?”
王上忽然很落寞地笑一笑:
“后来那豹子被父王养在鹿苑中,失了自由绝食而死,再也没能回去大泽。”
5
阿妩失踪半月,孟辞君依旧一点线索没有。
祖母急得病倒,哭着要孟辞君去找:
“你知道阿妩性子单纯,什么都不懂,要是被人拐到娼馆,或是卖去做奴隶,她怎么活?”
没有出城,没人见过。
阿妩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孟辞君焦心,娼馆赌坊都打听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他已经十余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不时梦见阿妩湿着裙子站在水边,红着眼圈说自己要回大泽。
就是梦见不通人事的阿妩被人戏弄轻浮,还一脸懵懂地对那人笑。
他也猜过最差最差的结果,是秋汛水流湍急,阿妩溺了水。
小桃那婢子素来懒怠,手脚也不干净,当初把她指给阿妩伺候时,得了一点机会就要偷懒欺主。
也就阿妩好说话,往往被小桃欺负或是偷盗,也不懂得与她计较。
所以到底是被人拐走了,还是在水边玩时失足溺水。
小桃的话,不可尽信。
最令他揪心的一次,是有线人说,娼馆来了个雏妓,与阿妩的画像几分相似。
孟辞君才洗沐,头发未干,抓起佩剑匆匆赶去。
马儿嘶鸣,夜间的露水沾湿衣襟。
耳边风声猎猎,孟辞君一直在想。
如果是阿妩,他要怎么办。
她是你妻,自然是娶她。
孟辞君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可是定下心来,自己唇角也忍不住勾起。
娶她?
对!就娶她!
阿妩本就是他的未婚妻嘛!
这一念起时,月亮也穿破云层,照得他心中豁然明朗。
这些日子,阿妩离了他,他才后知后觉地失魂落魄。
其实从初见阿妩,被她从山中救起,自己明明第一眼就心动。
只是他太傲慢,一直觉得山野间长大的阿妩,配不上自己。
那温娘怎么办?
自然要向王上请罪,再将她送回家中。
此番选秀,王上只留了一个平民出身的良家,素来严苛的太后也不置一词。
宫里都说,王上娇纵着那位王后,连秋狩都带着,本以为要害得王上与太后母子失和,谁也没想到那位王后竟然很得太后的欢心。
王上和太后对那位王后是很满意的,想必也不会追究温娘的出逃。
差人将她安全地送回家,自己也算尽了当初少年邻家的情分。
楚馆入夜,靡靡之音。
纱帐后,是女子哭泣尖叫的声音,让孟辞君心疼得难受。
一剑斩断门锁,劈开那垂下的纱帐。
他解下披风,将阿妩在怀里盖得严严实实。
“别怕阿妩,我带你回家。
“只是做了个噩梦,不要哭了。”
孟辞君性子喜洁。
他以为自己会犹豫,会退缩,会嫌弃。
可是将阿妩紧紧抱在怀里时,什么孬 种的念头都没有了。
只剩心疼和自责。
害得阿妩落到这种境地的人,就是他自己。
如果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着她,如果当初毫不犹豫娶了她。
她就不会负气出走,就不会遭遇这些折磨。
“回去我们就成亲,我们就回大泽祭拜阿爹,孟辞君再也不会让阿妩伤心了……”
孟辞君红了眼圈,却看见怀里人探出头:
“公子说的什么话?”
自己关心则乱,这妓子根本不是阿妩!
回去时,月亮寂寂照在路上,雁阵声寒,叫得人心肠欲断。
若是阿妩在,一定会高兴地指着天上,说自己会吹让大雁都能回头的哨子。
当初不该打断她,应该听她说说话的。
孟辞君颓然躺在榻上,松烟说方才宫中有旨:
“明日秋狩,王上要主子一同去呢。”
他揉了揉眉心,没有心思秋狩,却还要振作精神伴驾。
第二日,孟辞君起得晚了,匆匆赶去猎场时。
就听见众侍卫簇拥着王上,和那位王后的背影。
孟辞君跪在地上告罪:
“那日不是臣妹,是臣的妻子走丢了。
“臣实在后悔不曾对她上心,如今祖母也急得卧病。
“臣昨日寻她,一夜未眠才误了时辰。”
王上正专注听那位王后说话,没有注意到孟辞君。
见到天上的雁阵,那位王后折了叶子捏成哨子,想吹给王上听。
忽然她想了想,哨子放在唇边,又放下来了:
“不吹啦,会耽误它们去南方过冬。
“等春天他们回来,阿妩再吹给王上听!”
孟辞君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看着那位王后。
那背影和声音与阿妩一般无二!
王上宠溺地看着她,听她喋喋不休地说话。
那位王后指着河流说:
“从前在山上迷路,阿爹就教阿妩沿着河水小溪往下走,就能找到家。
“所以每次阿妩难过想家的时候,就沿着河边走。”
王上笑得温柔,握住了她的手:
“秋汛水凶,阿妩不要沿着河边走,阿妩想家的话,吾会陪阿妩回去。”
“阿妩水性很好,还救过人呢!”
素来温柔宽厚的王上想了想,竟然笑得促狭:
“那阿妩爹爹没说过,秋天的河里有吃人的大蛤蟆。”
“……吃人的蛤蟆?”
“是啊,王都秋天的河里有半人高的蛤蟆,最喜欢掏人心来吃呢。”
王后似乎信了,小心地往王上身旁缩了缩。
王上回头,望着孟辞君笑道:
“孟辞君,你方才说你的妻子如何?”
说话间。
那位王后回过头,却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他怔怔地看着阿妩:
“臣的妻子……”
阿妩在王上身边,高兴地冲他挥了挥手:
“孟辞君!你来得正好呢!
“王上!阿妩想求您给阿妩和孟辞君赐婚呢!”
6
话音刚落,孟辞君和王上都怔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孟辞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而王上连秋狩也不狩了。
王上寝宫内,我忐忑地看着沉默的王上,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孟辞君:
“阿妩说错话了吗……”
“阿妩没有说错话,不要怕。”
王上的眼睛依旧是温柔的,凤凰佩静静躺在他掌心,
“阿妩明白这凤凰佩是什么意思吗?”
我点点头:
“明白,因为我的玉佩摔坏了,所以您送了我一个好的,不是吗?”
王上怔愣许久,明明还是笑着,却无端有些落寞:
“阿妩说得对,是这个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看王上落寞,我的心里好疼好难过。
像被荆棘藤缠住了脖子,还叫大雁啄了两下眼睛。
“所以阿妩进宫,是想跟吾告状,要孟辞君娶你是吗?”
看着王上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
阿妩想撒谎,想说不是,想让王上的眼睛不要那么落寞。
可是阿爹说不能撒谎,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人,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到。
五年前我就答应祖母,也答应孟辞君要嫁给他了。
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到,不能反悔。
“是。”
见我不安,王上想伸出手摸一摸我的头,似乎觉得并不合适,又缩回了手。
“吾明白了。”
王上将凤凰佩和方才秋狩时折的叶哨子一并放入我手中,
“阿妩的心是天上的大雁,想飞去哪里就飞去哪里。
“王上和阿璟,都希望阿妩自由快乐。”
王上前些日子告诉我的,私下叫我不必称王上,唤他阿璟就好。
那枚凤凰佩在他手中放了许久,触手温然。
我怔怔看着王上,不知道为什么就红了眼圈。
我还想伸出袖子擦一擦眼睛,忽然想到,王上不会再给我新衣服穿了。
这是王上给我的衣裳,要爱惜着穿,不能拿来擦眼泪。
还是王上递给我一方帕子,温声哄我:
“阿妩别哭,阿妩没有做错事。”
王上念起旧事,恕了孟辞君的罪:
“吾从前养了一只小猫,母后很不喜欢,她说为君者,怎可耽于玩物。
“吾就藏在寝殿,偷偷地养,可是后来母后来查课业,吾将它藏在了箱笼里。
“母后似乎发现了,故意留了很久很久,等母后走了,小猫也闷死了。
“吾那个时候就明白,不论是小猫,豹子还是嫔妃,都不适合养在王宫,也不适合留在王上身边。”
孟辞君与我离宫时。
天色昏昏,还下了一点点细细的雪。
风裹着雪花吹进马车,孟辞君怕我冻着,要放下帘子。
我执意不肯,眼巴巴地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宫墙。
孟辞君紧紧握着我的手,像珍宝失而复得。
他说,我们回去就成亲,喜服要用最好的缎子,糕点要用足了蜜和糖,还有宴客的酒,就选最香最陈的酿。
他说的那些,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闷闷地想,我走了,今晚谁给阿璟讲故事呀。
婚期近了,眼见着孟家一点点布置起来,喜气洋洋。
祖母的病也好了起来。
可是我病了。
离宫后,我连日的发热,吃不下东西。
换了七八个医者都说,不是病,只要姑娘肯吃东西就会好。
孟辞君变了花样给我买好吃的。
桃花酥,杏仁酪。
都是我平日里最喜欢的。
孟辞君坐在床边,一点点耐心地喂我。
不管是什么,只要闻到了我就反胃,趴在床边剧烈地呕。
我病了这几日,绣娘量了三次衣服,尺寸改了又改,总是又瘦了。
医者说不是喜,也不是痨。
他们说不清楚,可是我自己明白。
大约是那日离宫的风雪,都吹进了心里。
因为身子太虚弱,我常常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梦着。
我明明看见春暖花开,南回的雁群从头顶掠过。
当我握着那枚干枯的叶哨,追着雁群出去时,才恍惚发现自己衣衫单薄,赤着脚站在雪地里。
宫里来的医者说是离魂症,要人血入药。
孟辞君的手臂上已经找不到一处好肉。
他焦急地问医者:
“这病能治好吗?”
“从前太后也患过离魂症,吃了药是好起来了。”
医者施针的手一顿,又说如今王上也患了一样的病,可王上和阿妩一样不肯吃药。
我像困在茧中太久,已经听不太清旁人说的话,却听见这句王上也患病,还不肯吃药。
我怔怔看着门外风雪,不知怎么就泪流满面。
漫天大雪呜咽声中,我的病又犯了。
不顾婢女们和孟辞君的阻拦,我跌跌撞撞推出门去。
他们骗我,哪里下了雪。
眼前无风也无雪,是很好的天气,正适合去见阿璟呢。
天上一轮澄亮的月亮为我照出一条宁静流淌的小河。
我的阿璟,我的王上就在河流尽头,对我温温笑着。
孟辞君极力拉住我,却被祖母拦下来:
“你不放阿妩走会要了她的命!”
孟辞君怔怔地看着我的背影。
我烧得太厉害了,竟然看见王伯伯驾着马车过来。
我踉踉跄跄地抓着王伯伯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伯伯,阿妩好想王上。
“可是阿妩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王上一定讨厌阿妩了。”
王伯伯心疼地将我搂在怀里,不住地拍着我的后背,竟然也哽咽了:
“孩子,不哭啊,伯伯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阿妩是病糊涂啦,王上从未、从未讨厌过阿妩姑娘呢。”
7
阿妩大约快死了。
因为阿妩见到王上了。
当初阿爹病死的时候,我一直哭。
阿爹就说他看见山鬼娘娘带着赤豹来接他了,他要去过从前过不上的好日子了。
那阿妩也一定是快死了,才见到了梦里才能见到的王上。
可是梦里的王上,怎么也是病着的?
王上握着我的手,同榻而眠。
昏迷的王上,手虽是枯瘦温热的,竟然让我睡得安稳。
第二日醒来,我连药和饭都也吃得下了。
更好的是,医者说王上的脉也稳当了。
第三日,太后传召了我。
她冷着脸,叹了口气:
“吾当真是太纵着你和王上了。”
又看见我瘦得脱了相的脸,太后终究没说更生硬的话,她叹了口气,
“阿妩,当王后是很辛苦的,你明白吗?”
我用力点点头:
“只要能留在王上身边,阿妩愿意学!”
太后严肃地望着我:
“王后要行事端庄规矩,规劝王上,后半生都在宫墙之中,不可自在专行。
“吾不想看见一个享万民供奉却弃子民不顾的王上,一个钟鼓馔玉却口口声声要乡野自由的王后。
“吾相信你可以学,可将来王上后宫佳丽三千,你难道不会心生怨恨,难道也要一个个学吗?”
这些事情,病得糊涂时我就想明白了。
“阿妩说不出很多道理。
“阿妩只知道,从前跟着阿爹在山里打猎时,很羡慕山下的农夫,他们不必赌一天的运气,盼着兔子和野猪上当,因为土地不会骗人,只要播种就会长出庄稼,农人就不会像猎户一样,运气不好就饿肚子。
“后来山下的农户跟阿妩说,很羡慕阿妩和爹爹,猎物在山里自己长大,布置陷阱那么轻松,猎到的皮毛还可以御寒,不必像他们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庄稼,提防天灾虫害,提防米贱税重,过冬都没有御寒的衣。
“阿妩心里明白,不论是农户还是猎户,平民的妻子还是宫里的王后,这世上没有谁两头便宜都要占的,阿妩能日日见到王上,吃精米穿好衣裳,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再贪心是要天打雷劈的。”
至于后宫佳丽三千,阿妩也想好啦。
若是冬天来了,阿妩的心是大雁,想飞去哪里就飞去哪里呢。
“母后,后宫佳丽三千,您把阿璟想得那样坏,也把阿妩看得那么低。”
我猛地回过头。
我的王上,我的阿璟一身单薄衣衫,虚弱地被宫人搀扶着。
他站在冬日融融的光里,不掩眼中赞许,冲我笑道:
“阿妩说得很好呢,阿璟都听见啦。”
我的眼泪又不听话了。
王上就笑我:
“阿妩别哭啦,又要哭成小花猫了。”
太后留我下来用晚膳,又勒令王上回寝殿服药。
太后真是很厉害的人,她竟然连我喜欢吃桃花酥和杏仁酪都知道。
见我崇拜地看着她,太后勾起唇角,不以为意地冷笑:
“阿妩喜欢吃这些倒不要紧,可不能喜欢吃糟鱼。”
为什么不能吃糟鱼?
炸过的小鱼放进酒里糟一糟,多香呀!
“小猫偷吃了糟鱼,就醉得像死了似的。”
太后喝得多了些,端起酒盏时手也不稳,露出袖下未愈的新伤。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
“阿璟,你也把母后想得那样坏。”
8
“母后没有难为你吧。”
“太后是很好很好的人,她帮阿妩想了好多。”
“母后说的那些规矩,阿妩不想学就不必学。”
蒹葭宫中烛火莹莹,照见我的王上,眉眼都好看得叫人心颤。
“太后要阿妩学规矩,阿妩不难过。”我低下头,忽然发现自己说话也结巴了,“可她叫阿妩不要喜欢王上的时候,阿妩好难过。”
添香的宫人低下头,忍不住笑。
我的王上红了脸,轻咳一声,遣散了伺候的宫人。
殿内又只剩我和阿璟了。
我想到了医者说的,王上不肯吃药。
“既然病了,为什么不肯吃药呢,阿璟在想什么呢?”
王上笑着望我:
“病得很重时,常常能梦见阿妩。”
“梦见被毒蛇咬一口,大泽乡里面的阿妩姑娘就带着药草来看阿璟。
“梦见春暖花开,阿妩折了一片叶哨,吹给阿璟听。”
他所说的梦境,与我的别无二致。
“一生一世陪着阿璟,做阿璟的王后。
“阿妩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阿妩明白。
不是接过凤凰佩,也不是穿上王后袍。
是阿妩愿意认真学,是阿璟愿意认真教。
是阿妩讲一辈子也不会腻,阿璟听一辈子也不会烦。
呀,说到阿璟认真教,阿妩认真学。
我想到了,那天王上听了故事回了寝宫。
第二天周姑姑就给了我一本册子,说学会了里头的东西,王上就会喜欢阿妩呢。
那册子的小人变着许多样子打架,我看不懂,就从床下翻出来问阿璟:
“阿璟,你教教我呀。”
阿璟红了脸,要摁住我翻册子的手,轻咳一声:
“你不懂这些,顺其自然就好。”
我当然不肯,学着第一页的样子,翻身压在阿璟身上,像小豹子一样,骄傲又威风凛凛地看着他:
“不好,阿妩现在就要学!
“阿妩肯学,阿妩样样都肯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