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说:姨妈的一段婚外缘

发布时间:2025-07-31 19:10  浏览量:17

姨妈今年四十八岁,属鸡的。

我记事起,她就总穿着深色的衣服,夏天是藏青的棉绸衫,冬天是深灰的羽绒服。她说亮色显胖,可我看她不算胖,就是骨架子大,肩膀宽,往那儿一站,像堵扎实的墙。

姨父在物流公司开车,跑长途的,一个月在家待不了几天。以前是开货车,后来公司换了半挂,他更忙了。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股柴油味,指甲缝里黑黢黢的,得用肥皂搓好几遍才能干净。

他们家在老城区,六楼,没电梯。我小时候总爱去,因为姨妈会给我炸藕盒,裹着面粉,咬一口滋滋冒油。现在楼梯扶手包着的塑料皮都裂开了,露出里面的铁管,摸上去凉飕飕的。

去年春天,我去给姨妈送些妈妈做的酱菜,刚走到三楼,就听见楼上有说话声。是姨妈的声音,比平时亮堂,带着点我没听过的笑意。

我脚步慢了些,到门口时,她正对着手机笑。看见我来,慌忙把手机往围裙兜里塞,围裙是深蓝色的,上面沾着点面粉。

“囡囡来了,快进来。”她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我手里的玻璃罐,“你妈又瞎折腾,家里还有呢。”

“我妈说新做的,让你尝尝。”我换了鞋,往客厅看。沙发上铺着格子布,角落里堆着姨父的脏袜子,跟以前一样乱。

她把酱菜放进厨房,出来时手里多了瓶酸奶,拧开盖子递给我:“刚从冰箱拿的,凉丝丝的。”

我接过酸奶,瞥见她兜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手不自觉地按了按兜。

“姨父呢?”我假装没看见。

“跑广州了,得下周才回。”她往玻璃杯里倒了点水,“你最近忙不忙?听说你们公司要搬家?”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说话时总走神,眼睛时不时瞟向厨房的方向,那里放着她的手机。

临走时,我在楼梯口遇见对门的张奶奶,她拉着我说:“你姨妈最近像变了个人,天天打扮得光鲜,前几天还看见她跟个陌生男人在楼下说话,笑得那叫一个甜。”

我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应付着:“可能是老同学吧。”

下了楼,风挺大,吹得我头发乱飘。想起刚才姨妈的样子,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以前从没见过。

过了大概半个月,我去超市买东西,远远看见姨妈在水果区挑草莓。她身边站着个男人,穿着灰色夹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正弯腰帮她捡掉在地上的草莓。

两人离得不远,说话时头凑得挺近。男人拿起一颗草莓,在手里擦了擦,递给姨妈,她笑着接过去,放进嘴里。

我没敢上前打招呼,推着购物车绕到了另一边。货架上的洗衣液在打折,我拿起一瓶,脑子里却全是刚才的画面。那个男人看着比姨父年轻,也白净,说话时嘴角带着笑,不像姨父,总是皱着眉。

晚上给妈妈打电话,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说这事。妈妈身体不好,经不起操心。她跟我念叨,说姨妈前几天给她买了件羊毛衫,可贵了,“你说她瞎花钱,家里又不宽裕,你姨父跑车多辛苦。”

我嗯啊地应着,挂了电话,心里堵得慌。

又过了段时间,公司组织体检,我顺便给姨妈也约了个号。早上七点半在医院门口等她,她穿着件浅蓝的风衣,化了点淡妆,嘴唇红红的。

“你这是咋了?”我忍不住问。

“跟老姐妹学的,说化点妆显精神。”她拢了拢头发,“你看我这黑眼圈,不遮遮没法见人。”

体检完,我们在医院门口的早餐摊吃包子。她手机响了,看了一眼屏幕,起身走到路边去接。离得远,听不清说什么,就看见她点头笑,手不自觉地绞着风衣的带子。

挂了电话回来,她脸上还带着笑意。“谁啊?”我假装随口问。

“单位的同事,问我下午去不去开会。”她喝了口豆浆,眼神有点闪躲。

姨妈在社区医院做收费员,平时清闲得很,哪有那么多会开。

我没再追问,心里跟明镜似的。

那天下午,我去社区医院办事,特意绕到收费处看了看。姨妈不在,窗口挂着“暂停服务”的牌子。旁边窗口的大姐认识我,笑着说:“你姨妈今天请了半天假,说是家里有事。”

我“哦”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医院门口停着辆黑色的轿车,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上次在超市看见的那个男人开的车。

刚走出没几步,就看见姨妈从医院旁边的小巷子里出来,那个男人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个袋子。两人走到车边,男人替她拉开车门,她弯腰坐进去时,男人的手轻轻扶了下她的后背。

车子开走了,我站在原地,太阳晒得人有点晕。

晚上回家,我翻出姨妈的微信朋友圈。她以前很少发东西,最多转几条养生知识。可最近一个月,发了不少照片,有公园的花,有自己做的菜,还有一张拍的是夕阳,配着句话:“今天天气真好。”

我点开那张夕阳照,放大了看,角落里隐约能看见半个男人的肩膀。

姨父回来的那天,我正好去姨妈家送螃蟹。他刚进门,一身的汗味,把行李往地上一扔,就瘫坐在沙发上,脱了鞋,袜子上破了个洞。

“跑了趟云南,山路不好走,累惨了。”他揉着腿,声音沙哑。

姨妈从厨房端出一碗凉白开,递给他:“先喝点水,我去给你煮点面条。”

“不用,随便吃点就行。”他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

我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姨父黑了不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说话时喘着粗气。姨妈系着围裙在厨房忙,背有点驼,头发里能看见几根白丝。

吃饭的时候,姨父说这次跑长途挣了不少,够给儿子交半年的房租了。“那小子在上海不容易,房租就占了工资的一半。”

姨妈没说话,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对了,”姨父突然说,“我在路上给你买了个玉镯子,人家说能辟邪。”他从包里掏出个红布包,打开,里面是个绿色的镯子,看着不怎么透亮。

姨妈接过来,套在手腕上,晃了晃:“挺好看的,谢谢你。”

她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不像以前,姨父哪怕给她带个路边摊的发卡,她都能高兴半天。

吃完饭,我帮着收拾碗筷,姨妈把我拉到厨房,低声说:“囡囡,你别告诉你妈。”

我心里一紧:“姨,你……”

“我知道我不对。”她眼圈红了,“可我跟你姨父,早就没话说了。他回来,除了说钱,就是说累,我跟他说点心事,他要么听不懂,要么就嫌我烦。”

“那也不能……”

“他叫老顾,是我们医院新来的后勤主任。”她打断我,声音有点抖,“他知道我喜欢吃草莓,每次都去老远的市场给我买,说那边的甜。他会听我说话,我说小区里的张大妈难缠,他能跟我聊半天怎么应付。”

“姨,你想过后果吗?姨父要是知道了……”

“我没想怎么样。”她擦了擦眼睛,“就是觉得有人陪着说说话,挺好的。”

从姨妈家出来,天已经黑了。老城区的路灯不太亮,树影拉得老长。我想起小时候,姨父每次跑车回来,都会给我带当地的特产,有次带了袋芒果干,甜得发腻,我却吃得停不下来。

没过多久,就出事了。

那天是周末,我正在家洗衣服,妈妈突然打电话来,声音慌慌张张的:“囡囡,你快过来一趟,你姨妈家吵翻天了。”

我赶紧打车过去,刚走到楼下,就听见楼上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到了门口,门没关严,能看见姨父站在客厅中间,手里拿着个手机,气得浑身发抖。

“你说!这是谁!”他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摔,屏幕裂了道缝。

姨妈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头发乱糟糟的。

“还有这个!”姨父又从抽屉里翻出个盒子,打开,里面是条项链,“你什么时候买的?我给你的钱你都花在这上面了?”

“那是我自己攒的钱买的。”姨妈声音很小。

“你自己攒的?你一个月工资多少我不清楚?”姨父上前一步,指着她的鼻子,“我在外头拼死拼活挣钱,你在家给我干这种事!”

妈妈站在旁边,劝也不是,拉也不是,急得直掉眼泪。

“你别喊了,邻居都听见了。”姨妈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们没什么,就是聊得来的朋友。”

“朋友?朋友会送你项链?朋友会天天晚上聊天到半夜?”姨父拿起手机,点开微信记录,“你自己看!这叫没什么?”

姨妈没说话,又低下了头。

我走过去,把妈妈扶到一边,对姨父说:“姨父,你先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他喘着粗气,“我跟她还有什么好说的?结婚二十多年,我对她还不够好吗?她要什么我没给她买过?”

“你给的是钱,不是关心。”姨妈突然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姨父愣住了,好像没听懂她的话。

“你除了知道挣钱,还知道什么?”姨妈站起身,胸口起伏着,“我生病的时候,你在外地跑车,是邻居送我去的医院。儿子高考的时候,你说走不开,连个电话都没多打几个。我跟你说我心里闷,你说我闲的。”

“我挣钱不是为了这个家吗?”姨父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我不跑车,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钱能买来药,买不来端水的人。钱能交学费,买不来陪着说话的人。”姨妈的眼泪掉了下来,“我也是个人,我也想有人疼,有人懂。”

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姨妈的抽泣声。姨父站在那里,手攥得紧紧的,指关节都白了。

妈妈走过去,拉着姨妈的手:“他也是不容易,你别怪他。”

姨妈没说话,擦干眼泪,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姨父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

我和妈妈坐了会儿,也没什么话说,就先离开了。

下楼的时候,妈妈叹了口气:“都怪我,以前总说你姨妈命好,不用上班,在家歇着。现在才知道,她心里苦。”

“姨父也不容易。”我说。

“是啊,都不容易。”妈妈摇摇头,“这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那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没去过姨妈家。妈妈说,姨父没再跑车,在家待了半个月,两人谁也不理谁。后来姨父还是走了,说是公司催得紧。

有次我在菜市场碰见姨妈,她瘦了不少,穿着件旧的蓝布衫,头发随便扎在脑后。看见我,她勉强笑了笑:“买菜呢?”

“嗯,买点排骨给我妈炖汤。”我看着她,“姨,你还好吗?”

“挺好的。”她低下头,挑着土豆,“老顾调走了,去别的区了。”

“哦。”

“我把项链收起来了,没再戴过。”她声音很低,“那天你姨父摔手机的时候,我就想通了,都是瞎折腾。”

“想通了就好。”

“你姨父上次回来,给我买了台按摩仪,说我腰不好,让我天天揉揉。”她嘴角扯了扯,像是在笑,“他还跟我说,以后跑车不跑那么远了,多在家待待。”

“那就好。”

我们站着说了几句话,她买了把青菜,跟我道别,转身往家走。背影看着有点孤单,可脚步挺稳的。

今年春天,我去姨妈家,看见她手腕上还戴着那个玉镯子,不太透亮,可在阳光下,也有淡淡的光。

姨父在家,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拿着个苹果,削得很慢,皮没断。

“回来了?”他看见我,笑着说,“你姨妈在厨房炖鸡汤呢,说是你爱吃。”

姨妈从厨房探出头:“马上就好,你先坐会儿。”

客厅里的沙发套换了新的,淡绿色的,看着清爽。墙角的架子上摆着个相框,是姨妈和姨父的合照,应该是新拍的,两人都笑着,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心里突然觉得,日子可能就是这样。有时候会走点弯路,会遇到点岔路口,但只要还愿意往前挪,总能走回原来的路上。

汤炖好了,姨妈盛了一碗给我,香气扑鼻。我喝了一口,烫得舌头有点麻,可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