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走了,我去儿子家过年,亲家5口人等吃,儿子:爸你回去吧

发布时间:2025-09-03 14:44  浏览量:15

我拎着保温桶站在儿子家门口,亲家那边五口子围着桌子等开饭,他看了我一眼,低声说:爸,你回去吧。

我的手抖了一下,桶盖磕在门框上,汤撒出来,香味在冷风里散得清清楚楚。

那一刻,我听见汤水落在地上的声音,比鞭炮还响。

我没有掉眼泪。

眼睛干得发疼。

我只是把保温桶放稳,点了点头。

心里像是有人用刀慢慢割,缝缝补补都不对味。

我说:行。

倒回去说,前年的初冬,你妈走了。

走得安静,像她生前做饭时吹熄灶火那样,一声轻轻的叹,没了。

我坐在炕沿上,握着她的手,手凉下来,脸上还有点笑意。

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过年去儿子家,热闹些。

她说:咱一辈子抠抠搜搜,攒给孩子的都攒了,过年你去那住几天,别在家里对着我这口缸。

我点头,说好。

她走后我把家里打扫了好几遍,把灶台擦得一尘不染,把她的围裙折了又折,贴在柜门上。

村里人来人往,送纸的、点香的,吃了三天米面菜,第四天开始,家里安静得厉害。

那段时间晚上睡不着,我翻出旧相册,看你妈年轻时的照片。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背后是老屋门口的碾子,磨盘上那条裂缝像今天的我。

儿子叫小伟,城里上班,结婚三年,有个儿子,四岁,奶声奶气叫我“爷爷”。

闺女小敏,嫁到隔壁县城,离得近,年节常回来。

你妈去世那年冬天,小敏来陪了我几个夜,白天还要上班,我劝她回,她头一回对我发了火,说:你就装吧,你装得住吗?

我装不住。

夜里听窗户缝里风声像哭,手不自觉摸向旁边的空位。

那时我就想好了,过年去小伟家,哪怕挤挤也行。

我打电话给他,他说:行,爸过来吧。

声音里有点犹豫,我下意识以为是怕我不习惯他们城市里的床,也没多想。

腊月二十六,我把你妈生前最拿手的扣肉做了两盒,用我那口老锅,火候抓得刚好。

还蒸了粉蒸排骨,炒了她喜欢的干煸四季豆。

另外切了点腊肉,把她腌的酸菜拿了半坛,打紧口,拿布缠了又缠。

想到孙子,我又装了两袋自晒的核桃和花生,手指被壳划了两道口子,渗血,我吮了吮,味道涩。

天灰,院里水缸上薄冰一层一层,轻轻敲能碎一片。

我把门锁好,把你妈的遗像擦干净,点了一支香,跟她讲话,说我去小伟那过两天,好歹热闹。

她在照片里看着我,眼神一如既往温和。

镇上长途车站还挂着去年褪了色的彩旗,人多,孩子们扛着气球,叫嚷,空气里混杂豆腐脑和煎饼果子的味。

我背着包,手里又提着袋,走起路来两边晃,我怕摔,走得慢。

上车,司机问去哪,我说去县城民政广场那边。

他说,中街堵,你准备晚点。

我笑,说不急。

车里暖气足,玻璃上有雾,我手指写了一个“伟”字,又抹掉。

我想给儿子打电话又放下,怕他忙。

靠在座位上,我打盹,梦见你妈在厨房冲我招手,说火小了,别糊了。

我惊醒,手心都是汗。

到了县城,我下车,背影被风吹着往前推,感觉自己像个没拴住的风筝。

楼下的小超市贴着“恭喜发财”的红字,收银小姑娘穿着红背心,笑,说:大爷买点橘子吧,甜。

我说,不了,家里有。

她说,过年得甜。

我掏了十块,买了四个,用袋拎着,又觉得手里东西太多,就塞进包。

我抬头看,儿子租住的那栋楼,白瓷砖有些脏,阳台上挂着一床被子,红色,像喜事。

门是铁的,我敲了两下。

里面一片乱响,碗筷碰撞声,女人的笑声,孩子跑步声。

门开了,站着的是儿媳,李华,穿着围裙,眼影淡的,脸白。

她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一下,喊:爸来了啊。

笑容里却有不自然。

她往后退一步,说:快进来。

我进门,脚上泥多,怕弄脏她家,踮着轻轻踩,低头去找拖鞋。

她扭头喊:伟,爸来了。

里屋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挺身,打扮利索,是她妈。

她眼神一扫到我手里的保温桶和塑料袋,嘴角微微一撇。

后面跟着她爸,粗声粗气喊:啊,老亲家来了。

舅子,三十出头,穿着皮夹克,咧嘴笑,嘴里嚼东西。

舅妈抱着个两岁多的小孩,鼻子上流着鼻涕,时不时吸一口。

一屋子人,热闹,油烟味冲人,我心里头那口冷就被顶着后退。

茶几上摆了瓜子糖果,地上散着孩子的玩具车。

孙子小宝穿着红毛衣,跑过来,抱着我腿叫:爷爷!

我弯腰抱他,腰咔嗒一声,我忍着疼笑,说:小宝长高了。

他伸手去掰我耳朵,我笑着躲。

里屋传来电视声音,主持人唱着春晚的歌。

儿子从厨房出来,围裙系到腰上,手上有水,见我,脸上带着笑,又黏住似的笑不起来。

他喊:爸。

我冲他点头。

他伸手接我保温桶,我道:烫,小心。

他接,拿去厨房。

我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儿媳的妈抬眼看了一眼说:你这衣服啊,放那儿得掉毛。

我麻溜把衣服叠起来搭在自己膝盖上。

舅子笑,说:叔,你这条鱼这么香啊。

他把保温桶盖掀开看了一眼,叫道:哟,都是荤的,今儿我们有福了。

儿媳的妈接口说:哎呀我就说,让她爸妈给带点素的,他爸把胃口刁成啥样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太舒服。

但还是笑,说:山里腌的,家常口儿。

她娘一边擦手一边说:我们这边讲究,年三十晚上娘家这边要聚一下,孩子都回来,大家有个热闹气氛,老人也图个喜庆。

她说得像在给我解释,眼睛却没看我。

我点头,说:应该。

她又说:明儿一大早我们就回乡里,我家老母还等着看孩子,哼哼唧唧闹着要见曾孙儿。

我说:那热闹。

她终于看了我一眼,嘴角抿了一下,说:你看,今天这边人多,家里屋小,住不下。

我没反应过来。

儿子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盘子,眉心皱了一下,似乎不好开口。

他把盘子塞给李华,擦了一下手,走过来,低声说:爸,要不你回去吧。

他话说得很轻,像怕被别人听见。

我耳朵裂了个口,冷风吹进去。

我说:回哪里?

他目光闪了一下,笑得发苦,说:回家里吧,村里,住得宽敞。

我看了看桌子,圆桌上摆着八菜一汤,红烧肉多,油亮亮的。

筷子排成一排,杯子碰杯子,像低声私语。

孙子抱着我的腿,仰头看我,嘴里还嚼着一粒花生。

我说:我带了床单被子,我铺客厅就行。

儿媳的妈插话,说:不是地方的问题,规矩,规矩你懂的,娘家这边总不能让老的一起过夜,不吉利。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点笑。

我想起你妈,那年小伟结婚,婚房是我们在县城按揭的,首付我掏了十五万,是卖了家里最后一点林地换来的。

为此你妈半夜躲在院子里哭,说那片树是陪她从姑娘到老婆子的中年。

我说,孩子有房才能成家。

现在在这屋里,他们说规矩。

我听见自己的血往耳朵里冲,呼呼的响。

我看着儿子,眼睛酸,像被砂砾磨。

他躲我目光。

李华夹了一筷子菜到我空碗里,低声说:爸,不是赶你,是今天人确实多,我哥嫂都来的,挤。

她说着没看我。

舅子侧头笑,说:叔你别介意,老家的房子不是敞亮嘛,回去多自在。

舅妈也陪笑,说:哎呀老爷子,别多想,我们这边讲究也多,你看您带的菜,咱们都喜欢,明儿一定去您家给您拜年。

她嘴巴甜,笑容却浮。

儿子看着我,说:爸,下次过来,我接您住几天。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他小时候发烧三十九度八,我背着他去镇里医院,冒雨,鞋里涌水,他埋在我颈项里,呼的热气喷我的脖子,那时他抓着我不放,喊:爸爸。

他现在站在我面前,带着一身烟火气,跟另外的人的规矩站在一边,要我回去。

我垂下眼,手抚过手上的皱纹,爪一样的骨头突出。

我说:行。

孙子突然哭了,冲着我喊:爷爷不要走,爷爷住我家。

李华去抱他,他扭动着身子,眼泪啪嗒啪嗒掉。

儿子低声训他:不许乱喊。

我站起来,弯腰摸了摸小宝的头,说:爷爷明天来看你。

我把保温桶盖上,递给儿子,说:吃了就当你妈烧的。

李华的妈叹了口气,说:哎呀这个孩子,嘴不利索,说话让人误会。

她话说得像是拢场子,我心里更冷。

门口风吹进来,屋里热气蒸腾,我像站在一扇门里门外。

我把那两袋核桃花生放在茶几上,又从包里摸出两封红包,小宝的,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角。

儿子伸手去抓,说:爸,不用。

我抬眉,安静看他。

他手停在空中,放下。

舅子笑嘻嘻把一个橘子塞到我手里,说:叔,甜,路上吃。

我简单拎起自己的包,出门。

楼道灯光冷,脚步声空,像把我往阴影里送。

我下楼到半层,突然停了,靠着墙站了一会儿。

胸口那股闷像一条鱼,一上一下,闭不上口。

我拿出手机,看微信上小敏发的消息:爸,吃了没,带您过来吗?

我回:不去了。

她立马打过来,电话那头声音急:怎么了?

我说:没事,回去吃。

她沉了几秒,轻声说:我过去接您。

我说:不用,不远。

她急了:爸!

电话那头,可能在办公室,她怕引人注意,声音压得低,气跳。

我冷了冷,哑着嗓子说:没事,我走。

走到门口,小区的风刮得纸片翻滚,保安在门口缩在小屋里看手机。

我站在路边等车,腊肉和酸菜的味还追着我,像你妈的笑,柔,但挡不住冷。

上车以后,我一屁股坐下,腿发软,眼睛看向窗外,街灯一盏一盏倒退。

我们这一代人啊,背着家,撑着天,到了这个年纪,忽然就没了靠。

车到半路,我又下了。

去菜市场边上的那个法律援助工作站,门半掩着,里面一个年轻姑娘在电脑前敲键盘。

我说:同志,我想咨询个事。

她抬头看我,眼神干净,说:您说。

我说:儿子不让我回家过年算不算犯法?

她愣了一下,笑了笑,摇头,说:老人过年去哪儿不受法律强制,但赡养义务是有的,子女应当履行照料、探望、经济供给等义务。

我说:赡养,这我知道。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抽出几张发黄的存折复印件。

我说:当年给他买房的首付是我出的,有转账记录。

我又拿出一张纸,小心翼翼摊开,那是你妈留下的一份笔记,按她的习惯,把钱的来龙去脉记得清清楚楚。

姑娘看,点头,说:您这属于出资,有证据,按照民法典的规定,如果是赠与,如果附义务赠与,受赠人不履行赡养义务,可以撤销;如果是借款,应当返还。

她解释了一遍,见我眉头都皱到一起,又把话说简单些。

她说:老人有权利要求子女履行赡养义务,也可以签一个书面的赡养协议,如果对方不履行,您可以起诉。

我问:过年这会儿能签吗?

她笑,说:写了签名就生效,时间无所谓。

我点头,心里像拉了一根线,有了个方向。

走出工作站,我没再返回镇上的长途站,我穿过小区背后的小路,绕了个弯,回到了儿子住的那栋楼,站在小超市门口,买了几张白纸一支笔,回到小区外一排石凳坐下,手抵着纸,写写停停。

民法典那些我不全懂,但我要把自己的话写明白。

“赡养协议草案”几个字让我自己吓了一跳。

我写:儿子儿媳每月给我生活费1500,逢年过节接我去住至少三天,生病时负责陪护和医疗安排,房子首付款十五万元属于附义务赠与,如不履行以上赡养义务,我有权撤销赠与并要求返还。

写到这里,我手停,心里想起你妈,她一定站在厨房门口,看我,眼里湿。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写:关于老宅翻修,按照去年村里危房改造政策,儿子应当出资三千元作为配套,如果不出,我自己出,也要改,安全要紧。

我写完,叠好纸,又把智能手机打开,给这段纸拍了照,发给了小敏。

小敏很快回:爸,我下午请假回去,您别走,我过去找您。

我回:不用了,你忙。

她还是回:我得去。

我心里暖了一下。

我想,不急,一纸合同,对付不了一屋子的脸色,可我不稀罕他们的脸色,我要一个底线。

下午三点,风更紧,天空阴,像要雪。

我站起来,抖了抖腿,准备再上楼。

我不想闹,我只想讲清楚。

门刚敲,里面立刻脚步声,李华打开门,见是我,愣住,把门拉到只有一条缝。

她的小脸紧,一丝一丝的。

我说:我有话说。

她眼神闪,回头看了一眼屋里,舅子的笑声冒出来。

她转回来看我,脸上挤出笑,说:爸,有事回头再说吧,我这边……正忙。

我把手里的纸递给她,说:你拿给你男人看看。

她犹豫,手伸出来又缩回去,我低声说:看完给我回信。

她接过,纸角哗啦了一下。

她把门拉住,我听见她在里面叫:伟,你爸又来了。

门开了一点,儿子出来,脸色有点难看,看着纸,问:这是什么?

我说:赡养协议。

舅子的声音从后头探过来,笑,说:哟,还搞协议呢?

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口挤,一边嚼东西,嘴里味道冲。

李华的妈也过来,脸上没笑了,从我手里一把把纸抽走,扫了一眼,读到“撤销赠与”四个字,陡地抬头,看我。

她说:你这老人家啥意思,是觉得我们家女儿没尽心,还是觉得我们家孩子不好?

她声音提高,屋里的人都听见了。

儿子皱眉,冲她使眼色,她又把眼睛一瞪,说:我说怎么了,什么年代了,还拿钱说话,谁家过年一点不顺心就拿法律压人?

我被她这话噎住。

我的脸烫起来,像被人当众扯开面皮。

李华不说话,低头摆弄围裙带子。

儿子看着我,眉头紧,说:爸,你这是要干嘛?

我沉住气,尽量把话说稳:你妈走时让我过年到你家吃个饭,她没有别的要求,我想履行一下她的心愿。

我停了一下,鼻子酸。

我继续说:你们说规矩,我不懂你们的规矩,我也没想争饭桌的主位,我带了菜,坐个角落吃两口,看看孙子,我就满足。

昨天晚上我用你妈的围裙擦了灶台,我闻她留下来的油烟味,一辈子与油盐过,到了头了,连个吃饭的地方也没有。

我说到这里,舌头打结,险些说不下去。

我把气压下去,说:我写这个不是要逼你,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想把心里的事情安个地儿,赡养不是你们出钱就完了,我要你们的人也在,逢年过节,我要见你们。

我抬头看他,眼睛光冷静。

李华的妈撇嘴,说:这话说得像我们逼你似的。

她转头对儿子说:小伟,你看你爸,不是我说,你得摆摆规矩,老人家也不能拿过去的恩情天天晾着,说一出是一出。

我笑了一下,笑自己。

我说:恩情这个词太难听,我不求你们报恩,我只求平等。

她似乎被我的“平等”两个字惊了一下,眼角抽了一下。

儿子想开口,被我摆手止住。

我补了一句:民法典第六百六十三条规定,附义务赠与,受赠人不履行义务,赠与人可以撤销。

我不是要去法院,我可不想把家里的事搬到外人眼里。

我只想让你们看见,有一天我被逼得非要一条一条对着条款去的时候,不是我变了,是你们把我从家里推出去。

这话说完,屋里安了一会儿。

李华的妈的嘴张了张,合上。

舅子噗嗤笑了,说:叔还懂法啊,厉害。

舅妈悄悄拉了一下舅子的袖子低声说:别说了。

李华叹气,把纸递回给我,小声说:爸,吃饭吧,今儿就吃饭,别提那些,成吗?

她眼里有一点红,声音发颤,好像她也觉得不安。

我盯着她,她把视线避开。

我说:吃饭可以,我坐角落,吃完我走。

我停了一下,补:吃完,我们把这纸签了。

儿子看着我好一会儿,喉结滚了一下,最后点头,说:好,吃完签。

李华的妈的脸色一变又变,最后笑了一下,像笑不出来那样,说:吃饭。

桌子挪了挪,给我放了第一双筷,儿子把我的椅子挪到他旁边,我坐下。

饭菜香气四溢,我却只尝得出你妈的味道和我的泪。

小宝坐在我腿上,抓我手,叫我夹糖醋排骨给他,我给他夹,他吃得嘴边粘糖,咧嘴笑,笑得跟他爸小时候一样。

李华的爸举杯,说:来来来,大家举杯,过年嘛,不开心的别往心里去。

他态度还算中和,我冲他点头,举杯,酒碰杯子的声音清脆,我喉咙紧,一口下去,胃里生了火。

饭吃到半,李华的妈突然抹起眼,说:我这人嘴不好,可是女儿嫁出去那就是别人家人了,过年过节,我们做父母的也想热闹,我就怕你把我们看轻了。

她话说出来,屋里气氛更胶着。

我抬头,淡淡说:我从没看轻谁,过去,是我们一直不敢把自己的心愿放嘴上说。

我喝口汤,汤烫口,穿肠子却冷。

饭后,儿子拿着纸,挪到客厅的茶几前,拿出一支笔,犹豫了一下,写了自己的名字。

他写的时候手指颤了一下。

李华站在旁边,眼睫毛微动,接过笔,在旁边也签了。

小宝拿着红色的小汽车在沙发上跑,嘴里发出汽笛声。

我慢慢站起,手拿起那纸,折起来,放进胸前口袋,正对心。

我心里那口气像被压回去了,没那么呼。

李华的妈坐在沙发上,脸阴沉,嘴唇抿死,什么也没说。

我想走,儿子拉住我,说:爸,今天您就住这儿吧。

他的眼睛红,我看见他到嗓子的地方卡着一句话,说不出来。

我伸手拍了拍他肩,说:不用了,我回去。

我说:不是生气,老屋今天空着,我不回去它更冷。

他张了张嘴,没出声。

李华看着我,眼里有泪光,说:爸,您别气。

我笑,说:我不气,我只想回家睡。

小宝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奶声奶气问:爷爷,明天你来不来?

我蹲下,摸他头,说:来,爷爷明天带你放炮。

他立刻笑了,点头如小鸡啄米。

我拿着包出了门。

那晚的风更冷,雪真的落了。

雪花大,落在睫毛上,我眨了眨眼,掉下来,一点点刺痛感,像你妈骂我时候轻轻弹我额头那样。

我没有回去住,我去了小敏家。

她和女婿正忙着收拾屋子,看我站门口,惊得把手里的抹布扔在地上,跑过来拉我。

她拉着我手,摸又摸,嘴里骂:“他敢啊?他就敢?”然后自己红了眼,“爸,你怎么总是一个人扛?”

我笑,摸摸她头,说:哎,小点声,你男人都吓到厨房躲了。

她嘟囔,转头对厨房喊:姐夫出来,爸来了。

女婿端着一杯热水出来,脸红,说:爸,您喝口热的。

我接过,手贴着热杯,才觉得自己活着。

晚饭她做了两个菜,还有我带的剩菜,三个人围着小桌子坐,一吃饭我就想说说话,说着说着,说起小时候她生病在我背上睡着,口水弄湿了我衬衣。

她笑,打我手,说:别说了。

我喝了点酒,头晕,躺在她家客厅的小沙发上,迷迷糊糊,窗外有鞭炮炸开,窗帘一亮一暗,像心跳。

我半梦半醒,梦见你妈坐在床头,笑得眼睛弯弯,问我:热闹不?

我说:热闹。

她说:那就好。

第二天一早,我回了老家。

院子里门口那棵枣树光秃秃,雪压在枝头,枝干弯弯的,像老人的背。

我把门开了,用扫帚扫雪,扫到屋里,靴子踩得地上啪嗒啪嗒响。

我烧了锅热水,给你妈照片前又换了一炉香。

我坐下,红纸上写着“福”的字斜了,去年贴的,角翘起来。

我抬手把它按下,用指甲把口抠紧。

我刚泡好一杯茶,门被推开,风灌进来。

儿子站在门口,脸上都是雪,头发也湿,呼气带白,他身后跟着李华,李华的妈没来。

小宝被他抱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

他站在门槛上,脚不敢往里迈,像怕踩坏什么。

他喊:爸。

我抬头,嗯了一声。

他把小宝往地上一放,自己走过去,拉过凳子坐下,手在膝头搓,搓得红了,又停下。

他低头,说:爸,对不起。

我没接他的“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轻,不够砸我心里的坑。

他又说:昨晚我妈也骂我,说我怎么当儿子当到这份上,我没敢回嘴。

他抬头看我,眼里水晃。

他说:我不是不想接您住,您来的时候屋里那么多人,我……我怕……他们挑话头,一会儿说你,说我,闹起来更难看。

他声音小,越说越低。

我盯着他看,很久。

我说:你怕他们,怎么不怕我老么?

这话说完,他哭了,男人哭起来不丢人,丢人的是拿着别人的目光当裤腰带绑自己。

他擦眼泪,鼻子一抽一抽,说:我不是人。

他又说:我签了你那纸不是被你逼,是我应该的,我得履行。

他伸手往怀里掏,掏出一个小黑本,那是我们老家的土地承包证,他把它推给我,说:这个,你收好,我已经跟村里说了,今儿起咱老屋需要啥我来出钱,你别再自己掏。

我看着他,心里那堵墙塌了几砖头。

李华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忽然开口,说:爸,我错了。

她眼圈红,说:我妈那边,我回头跟她讲清楚,以前她说啥我跟着她,现在我自己过日子,我有自己的家了。

她说:我以前老觉得你怪,寡言,不笑,每次来都在我厨房里转,像在挑我做的饭好不好,我心里不舒服,就冷着你。

她说:我到底是年轻,我没懂你是想找你妈的饭的味道,一种家的味道。

她说着哭了,哽咽得厉害。

我心里一软,摆手,说:都过去。

她吸了一下鼻,说:我妈昨晚回家也掉了眼泪,她说她把话说重了,说让我们今天过来陪你吃顿饭。

我笑,笑出皱纹里的风。

我说:吃不吃都没了意义。

我看向你妈的相片,心里对她说:你看,我可讲理了。

儿子说:爸,今天我们就在这过,晚上烧点饺子,您别忙,平平淡淡的。

他说着站起来去厨房翻找,我听见锅碗的声音,听见他叹气。

小宝跑去院子里抓雪,抓一把又一把,往我脸上抹,我装作打他,他笑。

我们忙到中午,包了几十个饺子,韭菜鸡蛋,味道简单,香。

李华打电话给她妈,她妈在那头沉默,最后说了一句:好吧。

下午年味浓,村里放鞭炮,烟纸满地。

我翻出你妈的衣服,拿着给李华,说:这件你穿着合身。

她接的时候手发抖,眼里又红。

天快黑的时候,门外响了一阵脚步,像一串小石子滚在板凳上。

我开门,站着五个人。

李华的妈、她爸、舅子舅妈还有那孩子。

李华的妈眼睛红,看着我,半天没开口。

我侧身,把门让开,说:进来吧。

她扭了扭,抬步进,脚踏在门槛上停了一秒,像在别人的世界里试探。

她环顾屋子,落眼到你妈的遗像,愣了一下,低头说:嫂子过年好。

我心里动了一辈子没动过的一个地方。

我们坐下来,吃饭。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饺子,蘸了蘸醋,放嘴里,很慢地咀嚼。

她慢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