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钢笔与咖啡渍
发布时间:2025-09-22 14:07 浏览量:16
晓梅在整理阳台储物柜时,指尖触到了个硬邦邦的铁皮盒子。掀开锈迹斑斑的搭扣,两支钢笔滚了出来——一支是塑料杆的英雄牌,笔帽缺了块漆;另一支是金属杆的,笔身刻着歪歪扭扭的“丽娟”。
那是1998年的夏天,她和丽娟坐在师范学校的宿舍床上,就着台吱呀转的吊扇,把对社会的向往一笔一画写在笔记本上。晓梅的本子里记着“要进大公司做文员,穿西装套裙,每天泡一杯速溶咖啡”;丽娟的扉页画着个举着话筒的小人,旁边写“当销售,跑遍全国,赚够钱给妈买金镯子”。
那时她们觉得,校门外面是铺着光的路。
毕业季的招聘会挤得人喘不过气。晓梅攥着简历跑了三趟,终于有家贸易公司让她去面试。面试官扫了眼她的简历,指着墙角的纸箱子:“先试用三个月,帮办公室搬搬东西、订订外卖,会用打印机吧?”晓梅攥紧了藏在口袋里的钢笔,那支她特意擦得锃亮的英雄牌,终究没敢拿出来——办公室里的人都用键盘,没人用钢笔。
丽娟比她“顺利”些,进了家建材公司做销售。第一天跑客户,她穿着借来的高跟鞋,在建材市场走了两万步,脚后跟磨出了血泡。晚上给晓梅打电话时,声音带着哭腔:“客户说我小姑娘家懂什么,让我陪他喝两杯再谈。”晓梅握着电话,听见电话那头丽娟吸了吸鼻子,又说:“我没喝,我把资料放那儿就走了,明天再去。”
试用期快结束时,晓梅帮同事整理报表,加班到晚上八点。同事拍着她的肩说“辛苦你了”,第二天却拿着她做的报表去跟领导邀功。晓梅躲在厕所里掉眼泪,摸出那支英雄钢笔,笔尖戳在纸上,却写不出一个字——她突然发现,学生时代的“对错”,到了社会上,变得模糊不清。
丽娟倒是签下了第一单。那天她提着水果去客户家,客户的孩子正哭着要玩具,她蹲下来陪孩子玩了半小时积木,订单就成了。晚上她请晓梅吃炒粉,从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是她第一个月的工资。“你看,”她指着信封上的油渍,“刚才跟客户吃饭,洒上去的,不过值了。”晓梅看着她眼角的笑纹,想起她们在宿舍里说要“体面赚钱”,忽然觉得,体面是摔了几跤后,自己挣来的。
后来的日子,像台不停转的机器。晓梅转正后,慢慢学会了在打印机卡纸时不慌不忙,在同事抢功时笑着说“下次一起做”;丽娟跑坏了三双高跟鞋,学会了在客户说“再考虑考虑”时,第二天带着新的方案准时出现,也学会了在酒桌上礼貌地拒绝,说“我开车来的,下次我请您喝茶”。
她们很少再提当年笔记本上的话。晓梅的速溶咖啡换成了保温杯里的枸杞茶,西装套裙变成了方便带孩子的运动裤;丽娟给妈买了金镯子,却很少有时间陪妈吃饭——她成了销售主管,要带团队,要盯业绩,手机24小时不敢关机。
去年冬天,两人约在一家小茶馆见面。丽娟从包里掏出那支刻着她名字的金属钢笔,笔身已经有些磨损。“你还记得不,当年你说要当文员,我还笑你太安稳。”她把钢笔推到晓梅面前,“我儿子最近学写字,我想送他,又舍不得,还是给你吧,你当年最爱写东西。”
晓梅拿起钢笔,笔尖在纸上轻轻划了划,居然还能写出字。她抬头看见丽娟眼角的细纹,想起她们在宿舍里,借着吊扇的风,畅想未来的样子。那时她们以为社会是块画布,能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后来才知道,社会是块磨石,磨掉了她们的棱角,却也磨出了她们的韧性。
茶馆的玻璃窗上起了雾,晓梅在雾上画了两支并排的钢笔,像她们当年在笔记本上写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子认真。窗外的车水马龙里,有刚毕业的年轻人背着包匆匆走过,像极了二十多年前的她们。
晓梅喝了口热茶,对丽娟说:“下次让你儿子来我家,我教他用钢笔写字。”丽娟笑着点头,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像开了朵温柔的花。
原来当年向往的“社会”,从来不是铺着光的路,而是走了无数段坑坑洼洼的路后,回头看时,能笑着说“还好,我没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