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针（小小说）

厨房里的油烟机又坏了，抽不走的烟雾裹着辣椒味直呛嗓子。我妈在炒菜，手底下哐当响，每一下都像在跟锅碗瓢盆较劲。我刚把月考卷子摊开在餐桌上，鲜红的78分刺眼得很。
“小丽！过来端菜！”我妈的声音从烟雾里钻出来，带着一股子疲沓和焦躁。
我没动，眼睛还盯着那道错掉的数学题。我知道我又该挨骂了，每次考试不如意，这家就跟要炸了一样。
“听见没有？”她提着锅铲走出来，围裙上溅满了油点子。
“等会儿，”我头也没抬，“这题快改完了。”
锅铲哐当一声砸在灶台上。“改什么改！天天趴那儿写写写，就考这几分？你对得起谁？”
血一下子涌上我的头。“那您呢？您对得起谁？天天说要不是生了我，您早去南方挣大钱了！”
话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妈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抖得像风里的纸。她没说话，转身从抽屉最里头掏出个布包，抖出一枚锈得快穿了的顶针，啪一声按在桌上。
“看见没？你外婆留给我的。她就是用这个，给人缝衣服供我上完初中。”她声音颤着，“我没本事，没能像你小姨那样走出去。可我拼死拼活在这小县城站住了，让你能吃上饱饭念上书！你就这么瞧不上我？”

那枚顶针静静地躺在油腻的餐桌一角，看着脸色通红的妈妈，我有些后悔，想起妈妈曾经也是个想考大学的女孩子。我推开作业，拿起顶针，“妈，给我讲讲呗？姥姥都会做什么样的衣服？”那些她反复讲起的往事，我第一次没有觉得烦。
电话铃突然响了。是社区打来的，说我妈报名参加的免费技能培训下周开班，学会计。
我妈愣了一下，看我在听，讪讪地说：“想着学会了， 找个轻省点的活……”
我看着她还攥在手里的锅铲，看着手里这枚顶针，喉咙里堵得说不出话。她今年四十八了，头发已经开始花白，还在想着学新东西，找个好点的出路。
夜里起来喝水，看见我妈屋门缝还透着光。我推开门，她竟靠着枕头睡着了，花镜滑到鼻梁上，手里还抓着本会计入门。
我轻轻抽走书，关上台灯。月光洒进来，照着她眼角的皱纹。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可能从来不曾真正认识过这个女人——她不只是我妈，她也是外婆的女儿，她也有过她的梦和挣扎。
第二天我起早煎了鸡蛋，把她那份放在锅里温着。出门前，我把那枚顶针和她要吃的降压药并排放在茶几上。
放学回来，我看见顶针被穿了一根红绳，就挂在她常坐的缝纫机旁边。她没提昨晚的事，我也没提。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饭桌上，我主动摊开了那张卷子。“妈，这道题我不会，您能帮我看看吗？”
她愣了片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点笨拙地接过卷子。“我也不一定看得懂，咱们一起琢磨琢磨？”
灯光下，我们头挨着头。她发间的油烟味和淡谈的汗味混在一起，不好闻，却莫名让人安心。
命运给我们的牌都不算好——她没能走出这个小城，我没能成为天赋异禀的孩子。但至少，我们还在学着如何一起把牌打下去。外婆用一枚顶针撑起了妈妈的童年，妈妈用这枚顶针教会我：出身是抹不掉的来路，但出路，还得靠自己一针一线地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