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痴等小将军两年,重生后送别他,提裙回府要相看才俊
发布时间:2025-12-07 02:18 浏览量:1
前世我痴等小将军两年,重生后送别他,提裙回府要相看才俊。【完结】
这里的风有些喧嚣,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往城门外飞去。
正如那个指天誓日非我不娶的小将军,去得决绝。
城郊十里长亭,秋风瑟瑟。赵无隅的大手紧紧裹住我的柔夷,那掌心的温度,曾是我以为能抓一辈子的依靠。
【翎初,此去边关,至多两载,我必凯旋。】
【待我攒够了军功,定要让这京城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他倾身向前,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带着几分祈求与霸道:
【乖乖在京城等我,好吗?】
我含着泪,如同每一个痴心错付的傻姑娘,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是真的信了。
前世,我便是守着这句轻飘飘的承诺,将两年的青春熬成了望眼欲穿的苦水。
我日日茹素祈福,夜夜挑灯缝制嫁衣,只盼着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归来。
可结果呢?
等到他得胜归来的那一日,锣鼓喧天中,他怀里却紧紧护着另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招摇过市。
那一刻,京城的繁华仿佛都成了嘲笑我的背景。
原来,在我苦守寒窑般的七百多个日夜里。
他在军营红袖添香,与那女子同塌而眠,甚至整个军营的将士,都早已尊称那个女子一声【将军夫人】。
我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不甘心啊。
我发了疯似的哭闹,质问他的良心,撕扯那女子的伪装。
可这一切,在赵无隅眼中,只剩下了面目可憎。
他将我狠狠推开,眼神里的厌恶如刀子般扎人,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扬言:
【沈翎初,你这般泼妇行径,简直不可理喻!若你非要死乞白赖地嫁我,那我赵家的大门,你也只配走侧门,为妾!】
那时,满京城都已知晓我与他的婚约,我早已没了退路。
最终,我真的被一顶粉轿抬进了赵府的后院。
然后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大院里,看着他们恩爱两不疑,看着自己一点点枯萎,直至被磋磨致死。
血淋淋的教训,是用命换来的。
此刻,指尖残留的温度还未散去,赵无隅的身影已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中。
一朝重生,恍如隔世。
待那最后一丝尘烟落定,我脸上的凄楚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我提起繁复的裙摆,没有半分留恋,转身便上了相府的马车,催促车夫快马加鞭。
一进相府大门,我便直奔正厅,冲着正慢悠悠喝茶的爹娘喊道:
【爹,娘!前几日你们不是还在念叨京城各家才俊吗?画像呢?快全都拿出来给我相看!】
我娘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了几滴在裙面上。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初儿,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要去送赵小将军吗?不等他了?】
【不等了。】
我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我娘更是愣住了,放下茶盏,小心翼翼地试探:
【翎初啊,你昨日不还要死要活,说非赵无隅不嫁,今生非他不可吗?】
【今儿个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要看别的才俊画像?你莫不是在诓娘开心吧?】
难怪我娘不信。
前世的我,对赵无隅简直是着了魔。
哪怕他要去边关送死,我也恨不得跟着去,怀揣着满腔足以感动天地的痴情,发誓要等他平安归来。
只可惜,感动天感动地,唯独感动不了那个负心汉。
前世深情错付,等来的不过是他与旁人互许终身,还要踩着我的脸面成全他们的爱情。
倒是坐在主位上的老爹,闻言眼睛一亮,把茶杯往桌上一磕,喜滋滋地从书案后捧出一大摞卷轴:
【好!好!好!我的翎初终于长大了,开窍了!】
【爹早就跟你说过,赵家那小子看似忠厚,实则心思深沉,根本不靠谱!他若真把你放在心尖上,怎会舍得让你无名无分地空等他两年?】
姜还是老的辣。
我爹在官场沉浮半生,眼光毒辣得很。
他早就看穿了赵无隅那点如意算盘——出征前先用甜言蜜语稳住我这个相府千金。
若是战死沙场,那是他命不好;若是得胜归来,有了更好的攀附对象,便可一句【无媒无聘】将我打发。
若是混得不好,至少还有我这个傻乎乎的备胎兜底。
横竖他都不亏,亏的只有我这个傻女人。
我爹迫不及待地将那一卷卷画像在我面前铺开,如同献宝一般:
【来来来,翎初快来挑挑,看看喜欢哪一家的公子?】
无数年轻男子的面容在我面前展开,等待着我的检阅。
前世我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岁。
可在赵府后院被磋磨的那四年,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我早就不再是那个相信【山无棱天地合】的怀春少女了。
爱情?
那是这世上最虚无缥缈、最靠不住的东西。
唯有抓在手里的金银,握在掌心的权力,才是实打实的安稳。
我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些画像,眸底燃起两团名为野心的火焰:
【爹,情爱都是假的,权力才是真的。我要嫁,就嫁给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
这话一出,原本喜笑颜开的老爹吓得浑身一哆嗦,一步窜上来,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我的小祖宗哎,这话可不敢乱说!】
【可陛下都年过花甲了,与皇后娘娘那是三十载的结发夫妻,情比金坚。你想当皇后?你爹我虽然是丞相,可也没那个谋朝篡位的本事啊!】
我想了想,觉得爹说得有理。
那老皇帝确实太老了,熬死他太费劲。
我扒拉开爹的手,退而求其次:
【爹说得对,那我就嫁给这天下第二尊贵的男子!】
我爹脸上的惊恐更甚,又一次死死捂住了我的嘴,差点没把我憋死。
【乖女!太子殿下五年前就大婚了,太子妃那是世家贵女,两人伉俪情深,是京城的佳话。】
【你想当太子妃?除非把太子妃弄死,但这事儿……你爹我也没那个胆子啊!】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爹那一脸【求你别害全家】的表情,无奈地点了点头。
嘴上的禁锢一松,我立马喊道:
【那还有第三尊贵的——】
这回不用我爹动手,我自己都觉得不靠谱了。
但我爹还是熟练地捂了上来,语重心长:
【女儿啊,皇太孙今年才三岁!还在尿床呢!你比他大了一轮都多。】
【等你熬到他弱冠之年,你自己算算你都多大岁数了?那是给你找夫君,不是去给人家当奶娘!】
我也在心里默默盘算。
赵无隅要去两年。
我如今刚过及笄之年,正是花期最好的时候。
若是现在定下婚事,走完三书六礼那些繁琐的流程,差不多也要一年半载。
待到赵无隅那个负心汉回来,我正好嫁做人妇,甚至可能连孩子都抱上了。
这时间,卡得刚刚好。
既然做不成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那就做个最富贵的闲散夫人。
我的指尖在那些画像上缓缓滑过,最终,定格在我娘特意放在显眼位置的一幅图上。
画中人眉眼温润,一身书卷气,嘴角噙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无他,此人乃是顾侯府的小侯爷,顾淮。
关键是:家财万贯,爵位世袭,为人温润,最重要的是,听说侯府老夫人是个大善人,婆媳关系简单。
我指尖一点:
【爹,娘,就他了。】
……
为了这门亲事,我特意打扮了一番,与那小侯爷顾淮见了一面。
相府宽敞明亮的偏厅里。
侯老夫人拉着我的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直夸我是天女下凡,把我说得都不好意思抬头。
那边,我爹也拍着顾淮的肩膀,把他捧得仿佛文曲星转世。
我和顾淮隔着一扇薄如蝉翼的屏风。
我透过那朦胧的纱影,羞答答地抬起头,飞快地瞄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地别过头去,装作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哪怕隔着屏风,我也能感觉到顾淮那灼热的视线。
这呆子紧张得一直搓着衣角,想多看我两眼,又怕唐突了佳人,坏了规矩。
只能趁着长辈们寒暄的空档,偷偷摸摸地往我这边瞥。
【老夫人,我刚让人算过了,十月初八是个顶好的黄道吉日。】
【咱们两家,就这么定了吧!】
侯老夫人也是爽快人,当即就与我娘交换了庚帖,这门亲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临出门前,顾淮不知哪来的勇气,抓住众人不注意的唯一空隙,快步走到我跟前。
他脸涨得通红,声音虽然有些发颤,却透着一股子坚定:
【沈……沈小姐。】
【待吉日到来之前,顾某定会亲自上山,猎一双最肥美的大雁为聘,让你风风光光地入我侯府大门,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他生得本就英俊,此刻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我局促的身影,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说话也是慢声细语,生怕惊扰了我。
我只觉得脸颊发烫,满面红霞,羞涩得根本不敢正眼瞧他。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翎初过门后,定会恪守本分,打理好宅院,不让小侯爷有后顾之忧。】
看吧。
这才是正经人家结亲的样子。
双方虽然没有那般轰轰烈烈的情爱,却是奔着结秦晋之好去的。
哪怕顾淮此刻眸底对我并无多少深爱,但他骨子里的良善和教养,注定了他不会在婚姻大事上让我难堪。
不像赵无隅那个混蛋。
一张抹了蜜的嘴,哄得我白白蹉跎了最好的年华。
到头来,只感动了我自己,活成了一场令全京城耻笑的闹剧。
……
婚期既定,我也就收了心,安安心心待在闺房里绣嫁衣。
那些紧张忙碌的日子,如指间沙般飞快流逝。
直到成亲的前一晚,我才堪堪绣好那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火红的凤冠,流光溢彩的霞帔。
前世,我虽然入了赵府,却是走的侧门,穿的是粉色,从未有机会穿上这一身象征正妻尊严的大红嫁衣。
那时的我,一颗心全都扑在赵无隅身上,为了所谓的【真爱】,卑微到了尘埃里。
我还记得前世那个雨夜。
面对他那张早已没了昔日温情的脸,我指着他怀中那个娇弱的女子,绝望地嘶吼:
【明明是你出征前拉着我的手,求我等你归来!】
【我苦苦等了你两年,拒绝了多少提亲,可你呢?你怎么对得起我?】
赵无隅眼底满是不耐烦,仿佛在看一只令人作呕的苍蝇:
【沈翎初,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我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空口无凭说与我有婚约,谁能作证?】
【我出征这两年,刀光剑影,九死一生!一直是玥娘陪在我身边,随军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可你呢?你在京城锦衣玉食,当你的丞相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你可曾有一日真正体会过我的艰辛?】
他在吼出这些话时,那个叫苏玥娘的女子正像没骨头一样依偎在他身旁。
明明被滋润得面色红润,像一朵盛开的娇花,那双手十指纤纤,哪里像是吃过苦的样子?
可从赵无隅嘴里说出来,他们便是患难与共的神仙眷侣。
而我在京城那些日日夜夜跪在佛前为他祈福的虔诚,那些因思念而消瘦的身躯,全都变成了贪图享乐的罪证。
原来,爱与不爱,竟是这般泾渭分明。
爱的时候,你是天上的月亮;不爱的时候,你连墙上的蚊子血都不如。
前世的我看不透,两年的等待化为浓烈的不甘,像个泼妇一样追在赵无隅身后讨说法。
最终,活成了京城最大的笑柄。
重活一世,我才终于顿悟。
那些年的不甘与愤懑,就像画地为牢,只困住了我一个人而已。
赵无隅娶妻生子,娇妻美妾,日子过得好不逍遥。
谁还记得我这个曾经名满京都、最后却惨死后院的丞相之女?
临死前那个寒冷的冬夜,我甚至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情情爱爱,当真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能轻易蹉跎人的一生。
我怨恨自己的一腔痴情喂了狗,更痛恨他的不忠与凉薄。
好在,这一世,我终于可以放下心底那个名为【不甘】的执念。
不再追逐那个永远不会回头的背影。
我要换一种活法。
正出神间,贴身丫鬟春桃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小姐,边关赵小将军让人捎回来的信。】
【小姐放心,这信是混在府里的家书里送进来的,奴婢截下来了,没人瞧见。】
我接过信,借着跳跃的烛火展开。
字迹依旧是那般潇洒不羁,如他的人一样张扬。
信的前半段,全是他那些令人作呕的思念之词,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梦中常念卿颜】。
若是前世,我定要感动得落泪。
可如今看来,只觉得虚伪至极。
因为在信的最后,他终于图穷匕见,表明了来意——
询问我的嫁妆准备得如何了,何时能启程运往边关,说是军中粮草吃紧,需得我想法子周转。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段往事。
前世,我心疼他在苦寒之地受罪,为了让他在军营里过得舒服些,背着爹娘,私下里将自己的嫁妆变卖,换成银票物资贴补给他。
母亲为我准备的那一百多抬十里红妆。
尽数化作了流水,送往了边关。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被爹娘厌弃、不得不送入赵府为妾时,身上竟然连一两傍身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任人搓扁揉圆。
信件的最末尾,赵无隅深情款款地写道:
【翎初,待我征战归来,定会履行承诺。】
什么承诺?
娶我为妻?
他只字未提。
想来是怕留下白纸黑字的把柄,日后不好赖账。
原来前世,他的算计从一开始就这么明目张胆。
几句不痛不痒的情话,就想空手套白狼,谋划我那足以买下半个京城的嫁妆。
我冷笑一声,两指捏着信角,将其凑近烛火。
火舌瞬间舔舐上信纸,贪婪地吞噬着那些虚伪的字句。
很快,化为一堆灰黑色的余烬。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淡淡吩咐春桃:
【往后若是再有边关来的信,直接烧了,不必拿来污我的眼。】
春桃虽然不解,但见我神色坚决,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我不会再傻乎乎地去等待一颗根本不存在的真心。
前世,他有了心尖上的姑娘。
这一世,我也有了相敬如宾的夫君。
如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这才是最好的圆满。
……
成亲,当真是件极其折腾人的差事。
才不过寅时,天还未亮,负责开脸上妆的喜嬷嬷们便鱼贯而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冲破云层,洒向大地时。
我头顶沉重的凤冠,被喜娘搀扶着,迈入了侯府那顶八人抬的迎亲花轿。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我在一片喜气洋洋中,嫁入了顾府。
而这一天,距离赵无隅离开京城,仅仅过了三个月。
婚后的日子,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波澜壮阔,却透着一股子岁月静好的安稳。
除了手中多了一大堆需要打理的中馈账目,我与顾淮的生活,也算是举案齐眉。
顾淮这人,确实木讷了些。
他不似赵无隅那般会说甜言蜜语,也不会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变着法儿地给我制造惊喜。
但他记得我的生辰,会笨拙地为我画眉。
记得我随口提过一句爱吃城南那家的桂花糕,便会特意绕路去买热乎的回来。
更记得我身怀有孕后,腿脚浮肿,他便日日下朝后都要陪在我身边,亲自为我按摩。
他最爱做的事,便是伏在我的膝头,傻呵呵地听孩子在肚子里的每一次胎动,然后露出初为人父的痴笑。
然而,真正的考验,是在我生产的那一日。
那一夜,痛感如潮水般袭来,似要将我整个人撕裂。
稳婆才刚迈进产房,顾淮便已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声音嘶哑地冲着里面大喊:
【保大!若有万一,我要保大!你们听见没有?一定要让翎初好好活着!】
那声音吵得很,却比这世上任何情话都动听。
它将我喉间痛苦的呻吟都压了回去。
我死死抓着手中的红绸带,汗水早已湿透了鬓发。
恍惚间,我想起了前世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前世我也曾怀过赵无隅的骨肉。
可那孩子在我腹中才三个月,便在一碗红花汤下,化为了一滩血水。
当时,赵无隅带回来的那个苏玥娘,故作惊讶地看着我身下的殷红,捂着嘴倚在他怀中,眼角甚至还挂着几滴虚伪的泪:
【赵郎……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看姐姐身子弱,想给她喝碗红花活活血而已。】
哪里是不小心?
分明是怕我的孩子生下来,占了长子的名分,夺去了她孩子父亲的目光。
那时,我因未婚先孕早已丢尽了沈府的颜面,爹娘早已狠下心肠不再管我。
赵无隅呢?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虚弱的我,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沈翎初,孩子没了也好。】
【要不是你死缠烂打非要进赵府,我与玥娘本是人人称羡的一对。是你,非要不知廉耻地横亘在我们之间。】
他冷淡的目光扫过我还在流血的身体。
像是在审视一个阻碍他幸福的绊脚石。
毫不在意那个刚刚流逝的小生命,那是他的亲骨肉啊。
是我的错。
是我一直死缠着赵无隅不放,最终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幸好。
我本身也不想要那个孽种。
一个不得爹娘喜爱、生父厌弃的孩子,纵然来到这个世上,也不过是受尽苦楚罢了。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翎初啊,女子嫁人,当嫁一个本性纯良宽厚之人。】
【若是一个人品性差,即便他此刻再爱你,一旦爱意消退,他也给不出他生命里本就没有的真诚与责任。】
【但若是一个人品贵重,纵然他对你情爱不深,也绝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就比如眼下。
顾淮已经急昏了头,随手抓住一个刚端着血水出产房的小丫鬟,院子里响起他颤抖的声音: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我夫人呢?怎么还没生下来?】
【你赶紧去告诉稳婆,别管孩子了,一定要先保住夫人的安危!若夫人有个三长两短,我唯她是问!】
最后一阵剧痛贯穿全身,仿佛灵魂都要出窍。
我撕心裂肺地喊叫一声后,身下一松。
【哇——】
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了夜空。
【生了!生了!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院子里的顾淮被这一声啼哭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他竟不顾丫鬟婆子们的阻拦,像一阵风一样闯入了产房。
径直扑到我床前,看都没看那孩子一眼。
我虚弱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推了推他:
【我没事……快去看看咱们的女儿吧。】
【不生了……咱们以后再也不生了。】
【早知道生孩子这般遭罪,我决不会让你受这份苦楚。】
他哭得比我还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真诚与责任,果真是人与生俱来的天赋。
有便是有,随手就能给出全部。
没有便是没有,你就算把心掏出来给他,他也弃之如敝履。
顾淮轻轻将我拥在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的手边,放着那个刚刚清洗干净、正努力睁眼看这个世界的女儿。
我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她软嫩的脸蛋。
真好。
比起前世那个还未成形就被抹杀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在父母的期盼与爱意中降生的。
……
出了月子那日,正值初秋。
天气逐渐转凉,风中带了几分萧瑟之意。
我在府中闷坏了,兴致勃勃地翻出压箱底的一袭粉色绣花衫裙,比划着往身上套。
顾淮正笨手笨脚地哄着怀里的女儿,见状,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厚实的披风。
【外面风凉,你身子才刚好,仔细冻着。】
顾淮的眉眼间全是温润的笑意。
如他整个人一般,温吞,却让人安心。
哪怕已成亲两载,看着他这般体贴的模样,我仍忍不住脸红心跳。
我与他,从成亲之时的相敬如宾。
到如今的相濡以沫。
这种感情,虽不如烈酒般浓烈,却如涓涓细流,沁人心脾。
他仔细将披风的系带为我系好,修长的手指拂过我的衣领:
【闷了这么久,也该出去透透气了。去吧,好好逛逛,我与锦儿在府中备好饭菜等你。】
我心中一暖,匆忙应了一声。
趁他不注意,飞快地踮起脚尖,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然后红着脸,带着春桃逃也似地出了府。
今日的京城格外热闹。
大概是因为快到中秋了,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充满了烟火气。
我与春桃像两只出了笼的鸟儿,一路走一路看,最后拐进了一家名为【琳琅阁】的首饰铺。
这家铺子是京城最大的,样式也最时兴。
我一眼便相中了几样金簪,正对着铜镜,往发髻上比划。
就在这时,一个店小二气喘吁吁地跑进大堂,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道:
【掌柜的!快去看啊!外头可热闹了!】
【听闻,是去边关的赵小将军回京了呢!】
正在比划簪子的手,猛地一僵。
赵无隅。
我有好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明明是前世爱得死去活来、刻骨铭心的人,到了这一世,却仿佛被遗忘在了记忆最阴暗的角落。
若不是今日突然提起,我都快想不起他长什么样了。
记得赵无隅出征的第一年,还断断续续给我写过几封信,大多是哭穷要钱的。
见我如石沉大海般从无回信,他也便歇了心思,再没写过只言片语。
那店小二犹自滔滔不绝,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
【切,也不知有什么神气的!搞得像打了大胜仗一样。】
【其实不就是打不过人家,最后被迫与那进犯的突厥议和了嘛!听说为了这议和,咱们朝廷还赔了不少金银珠宝呢!真是晦气!】
我心中微动。
突然想起前世。
前世的赵无隅,明明是凭着真本事打了胜仗回来的。
回京那日,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红袍银甲,意气风发,不知引来多少百姓的欢呼与赞叹。
也就是那份军功,成了他日后在朝堂上立足、在赵府里纳妾的资本。
这一世,竟改变得如此彻底吗?
是因为没有了我那一百多抬嫁妆的物资支援,导致军中粮草不济,所以才打输了?
正恍神间。
【玥娘,你看,这家就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
【你既然跟着我回了京,自然不能委屈了你,喜欢什么尽管挑,尽管告诉我。】
尘封的记忆大门,被这一声瞬间撞开。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回眸。
只见阔别两年的赵无隅,正大步流星地跨进店门。
两年不见,他黑了,也瘦了,眉宇间多了几分边关的风霜,更添了几分戾气。
而他的怀里,正紧紧搂着一个身穿白衣、小腹微微隆起的柔弱女子。
那眉眼,那身段。
赫然便是前世那个毁了我一生的——苏玥娘。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无隅甫一见到我,先是一愣,随即神色蓦地阴沉下来。
他大概是还没忘记我断了他财路、未曾将嫁妆运往边关的事。
只听他冷哼一声,声音里透着浓浓的不悦与自以为是:
【沈翎初?】
【哼,难为你消息倒是灵通,竟打听到我今日回京,便眼巴巴地跑到这首饰铺子来堵我。】
【怎么?想我想得都要发疯了?】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见我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憔悴,反而面色红润,衣着华贵,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被傲慢所取代:
【翎初,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要明白,我在边关这两年,风餐露宿,九死一生,身边只有玥娘一人不辞辛苦地陪伴。】
【她一个弱女子,为了我吃尽了苦头。如今还怀了我的骨肉,于情于理,我都该给她一个名分。】
他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我若是反对,便是那不通情理的毒妇。
他以为我会像前世那样,听到这话便嫉妒得发狂,会当众质问哭闹。
可他错了。
我的脸上只是一派平静,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此时此刻,我脑子里想的,也仅仅是——
天色不早了,不知家里的锦儿醒了没,会不会饿得哭闹?顾淮那个笨手笨脚的,能不能哄好她?
至于眼前这个男人?
简直像个跳梁小丑。
赵家这一代人丁凋零,只剩他这一根独苗。
且他常年在外,又刚回京。
我早已成亲生女这件事,怕是还没有传到他的耳中。
那个苏玥娘柔若无骨地靠在赵无隅怀中,一双媚眼在看到我手中那支熠熠生辉的金簪时,瞬间亮了起来。
她娇滴滴地扯了扯赵无隅的衣袖,声音酥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赵郎……那个姐姐手里的簪子,做工好精巧啊,奴家好喜欢。】
她眼光倒是不错。
一眼就看中了这是琳琅阁今日刚到的镇店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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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夫人好没道理!这簪子既然在我们夫人手里,那自然是我们先看中的。】
【凡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哪有后来者硬抢的道理?】
赵无隅闻言,脸色一沉。
他那双深邃却阴鸷的眸子,越过春桃,直直地刺向我。
【我平日里最不喜的,就是你们这些世家贵女那副骄纵的脾气,以为全天下都得围着你转。】
【这一点,你真该好好跟玥娘学学,什么叫温柔小意,什么叫识大体。】
说罢,他大手一挥,仿佛给了我多大的恩典:
【行了,你也别闹了。】
【今日这只簪子,你就让出来送给玥娘吧,便算是你之前不闻不问的赔礼。】
【只要你今日乖乖听话,愿意日后与玥娘好好相处。待下月初有个吉日,我愿大发慈悲,给你个平妻之位。】
【让你与玥娘一起,风风光光嫁入将军府,如何?】
平妻?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春桃更是实在,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我淡淡抬起眼帘,目光凉凉地扫过他带着几分倨傲的眉眼。
两年未见。
赵无隅确实变了。
皮肤黑了,心也更黑了。
人在说话时,不自觉地带着三分傲气与七分不容置疑的倔强。
想来。
大约是在边关当惯了土霸王,养成了说一不二的坏毛病,以为回了京城,这里还是他的军营。
【赵将军,你想娶谁,那是你的自由,与我何干?】
【你又何必特意告知于我?我对你的家事,不感兴趣。】
我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赵无隅愣住了。
他以为我会吃醋,会闹腾,会跪下来求他不要娶别人。
但是都没有。
我的眸子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他死死盯着我的眉眼,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哪怕是伪装出来的急切与爱意。
可是,他失败了。
那种被无视的羞辱感瞬间涌上心头,他怒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好!好!好!】
【沈翎初,你长本事了!欲擒故纵是吧?】
【我好心给你个平妻之位,那是抬举你!你居然还不领情!】
【既然如此,那你便等着后悔吧!待我大婚那日,你莫要哭着喊着来求我!】
说完,他气冲冲地拉着苏玥娘转身离去,背影显得格外狼狈。
待那两人走远。
身后的店小二才敢小心翼翼地上前,看着我手里紧紧攥着的金簪:
【顾……顾夫人?】
【这簪子,您还要吗?】
我收回视线,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随手将簪子递给他:
【要,怎么不要?】
【把这几只金簪,还有那个项圈,都给本夫人包起来。那是给我女儿留着的。】
店小二立马乐弯了眉眼,高声应道:
【好嘞!顾夫人您稍等!】
瞧。
连一个首饰铺子的店小二都知晓我早已是顾府的夫人。
偏偏那个自以为是的赵无隅,还活在两年前的旧梦里,妄想用那可笑的婚事来拿捏我。
当真是,既可悲,又可笑。
侯府今日这阵仗,当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只因这一日,乃是我那宝贝女儿锦儿的百日宴。
说来也巧,今儿个也是赵无隅娶平妻的大日子。只可惜这位赵小将军前些日子刚触了陛下的霉头,这娶的又是平妻,咱们侯府的请帖,那是断断没往赵府递的。
我身着织金云锦袄,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穿着大红对襟小棉袄的奶娃娃,满面春风地迎接着往来宾客。
锦儿这孩子生得机灵,百日便能认人了。每每我和顾淮逗弄她,她便咯咯笑得花枝乱颤,那声音,比百灵鸟还脆生。
正说笑着,有眼尖的小厮一溜烟跑来报信:“侯爷,夫人,太傅大人携公子到了!”
顾淮闻言,眉梢眼角都挂上了喜色,忙不迭地揽着我和锦儿,一家三口齐齐整整地去府门外恭候。
太傅大人虽已过花甲,却是一身鹤骨松姿,精神头极好。
然而,就在这寒暄的热闹劲儿里,我脑中忽地闪过一丝荒谬的念头——
今日不是赵无隅成亲吗?
满朝文武的家眷,大半都聚在咱们顾府给锦儿庆生,那赵无隅的喜宴,岂不是要冷清得能在那儿罗雀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还没来得及细想,眼角余光便扫见长街尽头来了一队人马。
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为首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一身红袍,不是赵无隅又是哪个?
要说这赵无隅,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是叮当响。
他今日这如意算盘,是要连娶两房平妻。
一大早起来,他在屋里踱了几圈步子,最终拍板决定:先去沈府接亲。
在他看来,沈翎初好歹也是丞相府的千金,这面子上的功夫得做足了。至于那苏吟玥,本就无名无分地住在他赵府里,只需让花轿在京城里绕个圈,再从侧门抬进来便是,哪里用得着亲自去接?
这主意一定,他便去寻了苏吟玥。
苏吟玥听罢,那一双盈盈秋水似的眸子顿时蓄满了泪,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赵郎,妾身自知出身寒微,如浮萍柳絮,哪里敢与丞相府的大小姐争辉。”
“只要能陪在赵郎身边,哪怕是受些委屈,妾身也是甘愿的。只是妾身日后在府中能否立足,全凭赵郎这一片怜惜之心了。”
这一番话,说得赵无隅心都化了。他当即把胸脯拍得震天响,信誓旦旦地保证:
“玥娘你把心放肚子里!白日里我去相府迎亲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待到晚上洞房花烛,我定是宿在你房中,给足你体面,绝不让府中下人轻慢了你!”
于是,这支寒酸得有些滑稽的迎亲队伍,便在一路不知所谓的吹打声中,停在了相府门前。
相府大门紧闭,莫说是张灯结彩,连个红布条都不曾挂。
赵无隅心下不悦,眉头紧锁,上前叩响了门环。
前来应门的是相府的老管家,见着一身喜服的赵无隅,脸上那表情简直精彩纷呈。
赵无隅却不自知,微微扬着下巴,傲然道:
“你们大小姐呢?本将军今日来迎娶平妻,她怎么还不出来?”
管家听了这话,脸色古怪至极,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赵将军莫不是魔怔了?我们大小姐不在府中,请回吧!”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
大门在赵无隅鼻尖前狠狠甩上。
赵无隅吃了闭门羹,气得脸色铁青,对着那紧闭的朱漆大门怒喝:
“沈翎初!你别给脸不要脸!此生你只有这以次嫁入我赵府为妻的机会!”
“若是今日你不出来,日后便是跪着求我,也只能做个妾室了!”
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引得围观百姓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
“这赵小将军是疯了吧?沈家大小姐不是两年前就嫁人了吗?”
“可不是嘛!孩子都生了!我那远房表亲的二姨的闺女,就在侯府给小郡主当奶嬷嬷呢,说是那孩子都三个多月了。”
“啧啧啧,这哪是迎亲啊,我看这是要抢亲吧……”
赵无隅骑在马上,耳边嗡嗡作响,那些闲言碎语他听不真切,但他那双眼睛却没瞎。
迎亲队伍灰溜溜地往回走,恰好路过顾府大门。
在那一瞬间,赵无隅的脸色如同刷了一层浆糊,惨白中透着死灰。
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我正抱着孩子,亲昵地倚在顾淮身侧,同太傅大人谈笑风生。
说起这缘分,倒还要追溯到早年间。
彼时老侯爷不知轻重,做了一首忧国忧民的诗,却被多疑的陛下视为讽刺君王昏聩的罪证。那是泼天的大祸,满门荣辱系于一线。
是太傅大人凭借那三寸不烂之舌,在金銮殿上据理力争,硬生生打消了帝王的猜忌,将这一场弥天大祸消弭于无形。
自那以后,年幼的顾淮便视太傅如恩师,敬重有加。
我们这边正叙着旧情,忽听得不远处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沈翎初!你为何与这男子靠得如此之近?!”
周遭的寒暄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翻身下马、气急败坏的身影。
我从未见过赵无隅生这么大的气。
即便是前世,我无数次因嫉妒而横亘在他与苏吟玥之间时,他也未曾这般失态过。
他几步冲到我面前,手指颤抖着指向顾淮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双目赤红:
“沈翎初!你给我解释清楚!你为什么跟别的野男人在一起?怀里……怀里怎么还抱着个孩子?!”
他这一嗓子吼得太凶,怀里的锦儿受了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和顾淮顿时手忙脚乱,顾不得理会那个疯子,只顾着轻声细语地哄着怀里的宝贝疙瘩。
锦儿这孩子最是黏她爹爹,见顾淮做着鬼脸逗她,那眼泪还没干呢,嘴角就先翘了起来。
顾淮一脸崇拜地看着我:“还是夫人厉害,一哄就好。”
我也笑着回夸:“哪里哪里,分明是锦儿见了夫君便欢喜。”
一旁的太傅大人抚着胡须,笑眯眯道:“老夫观这女娃天庭饱满,日后必是人中龙凤啊。”
身侧的徐嬷嬷是个极有眼力见的,见状连忙上前接过孩子:“侯爷,夫人,小郡主怕是饿了,奴婢这就抱下去喂奶。”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下来,压根没人搭理脸色惨白如纸的赵无隅。
直到锦儿被抱进府,我这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像是才发现这儿杵着个人似的,淡淡道:
“顾淮乃是我明媒正娶的夫君,这孩子是我与他的骨肉,今日乃是小女百日宴。赵将军有何指教?”
赵无隅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那黝黑的皮肤此刻竟泛着诡异的青灰。
初春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他身子一晃,竟腿软得直接跌坐在地。
此刻,我与顾淮并肩立于朱门之下,锦衣华服,璧人一双。
而赵无隅目光呆滞,视线随着徐嬷嬷的背影远去,嘴唇哆嗦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娶妻纳吉,三书六礼。
从纳采问名到请期亲迎,从怀胎十月到瓜熟蒂落,再到如今的百日宴。
赵无隅那早已锈住的脑子疯狂转动着。
他出征不过两年。
满打满算,也就两年。
无论怎么算,这时间都紧凑得令人发指。
除非……除非在他出征的第二天,我就已经开始张罗嫁人的事了。
一直以来,他对我不施粉黛、做妇人打扮的疑惑,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解答,却如同利刃穿心。
他颤抖着手指向我,声音破碎:
“你……你……我前脚刚出征,你后脚就迫不及待要嫁人了?”
其实他算错了。
我准备议亲的时候,他的大军还没迈出京城的城门呢。
顾淮听不下去了,面色一沉,往前迈了一步,将我大半个身子护在身后,冷声道:
“赵将军,今日顾府并未给你下帖子。你若是真心来讨杯喜酒,顾某自当欢迎。”
“但若是来撒野的,顾某这府里的护院棍棒可是不长眼的。”
我从身后轻轻环住顾淮的腰身,在他耳边低语:
“夫君真威风。”
顾淮身子一僵,耳根微红,小声道:“那是自然……只是太傅大人还在呢,咱们回屋再抱。”
太傅大人极配合地仰头望天,仿佛天上那朵云彩能看出花儿来。
我红着脸松开手。
而地上的赵无隅,终于在极度的震惊后,爆发出了滔天的怒火。
那是被“背叛”后的恼羞成怒,像极了前世我看着他拥着苏吟玥招摇过市时的心情。
他指着我,歇斯底里地咆哮:
“沈翎初!你背信弃义!”
“明明我出征前咱们说好了,你会等我凯旋!我尸骨未寒……呸!我前脚刚走,你转头就嫁人生子!你对得起我吗?!”
我被他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气笑了,眨了眨眼,故作惊讶:
“等你?赵小将军莫不是还没睡醒?”
“你我虽相识,却无婚约在身,更无媒妁之言,我为何要等你?”
赵无隅急了:“我们明明——”
话到嘴边,却戛然而止。
是啊,当初他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哪怕与我私相授受,也绝口不提婚嫁之事,连个像样的信物都不曾留下。
这般遮遮掩掩,本是为了方便日后反悔,如今却成了绝了他后路的死结。
我盯着他的眼睛,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赵将军去边关不过月余,身边便有了红袖添香;而我亦在京城觅得如意郎君。”
“怎么这事儿到了赵将军嘴里,倒成了我一人的过错?”
“若真要论个是非曲直,赵将军刚去边关便与旁人双宿双飞,这难道就不算背叛吗?”
前世今生,这番话憋在我心里两辈子,如今终于痛痛快快地问出了口。
赵无隅被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支支吾吾半晌,才憋出一句极不要脸的话:
“我……我可以许你们做平妻……”
呵,图穷匕见。
这才是他心里最真实的腌臜念头——坐享齐人之福,左拥右抱。
一直看戏的太傅大人终于忍不住了,拈着胡须,冷着脸问道:
“你说与顾夫人有旧,可有信物为证?”
“没……没有……”
“你说让顾夫人等你,那出征之前,可曾过了明路,禀明父母?”
“也……也没有……”
“那你哪来的脸面让顾夫人苦守空闺?这两年老夫与犬子也在京中,难不成也要为你赵将军守节不成?”
朱红的大门在他面前重重合上。
一门之隔,云泥之别。
门内,太傅大人被奉为上宾,欢声笑语;门外,赵无隅一身大红喜服,形单影只,宛如丧家之犬。
百日宴的丝竹之声穿墙而过,如细密的针,扎得他耳膜生疼。
那支简陋的迎亲队伍,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回了赵府。
苏吟玥早已等得心焦如焚。
她身着大红喜服,衬得那张脸愈发娇艳欲滴。她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赵无隅的身后,而是习惯性地举起帕子拭泪:
“赵郎,你去了这许久,妾身还以为你心里只有姐姐,不要玥娘了呢!”
宽大的喜服也遮不住她隆起的小腹。
她挺了挺肚子,环顾四周,故作不解道:
“赵郎,这时辰也不早了,怎的府里冷冷清清,连个贺喜的宾客都没有?”
赵无隅茫然四顾。
是啊。
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本该高朋满座,怎么就落得这般田地?
满堂红烛高烧,来的却只有几个手足无措的副将,正尴尬地站在喜堂前大眼瞪小眼。
明明请柬撒出去了漫天雪花,收回来的却是一地鸡毛。
苏吟玥还在那儿演着她的独角戏,声音甜腻得让人发齁:
“赵郎,姐姐怎么还不下轿?是不是还在生玥娘的气?”
“只要姐姐能顺心,玥娘便是受些委屈也是甘愿的……”
这话听在赵无隅耳中,却不再是蜜糖,而是砒霜。
花轿里空空荡荡,哪里有人?
赵无隅头痛欲裂,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不该是这样的。
在回京的路上,他也曾意气风发,握着苏吟玥的手深情款款:
“玥娘放心,若是那沈翎初死缠烂打非要做正妻,我定不答应,必须给你一个交代。”
“若是她肯伏低做小,看在往日情分上,给她个平妻之位也未尝不可,但绝越不过你去。”
那时候,他们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苦命的鸳鸯,全天下都要来拆散他们。
赵无隅想,他好歹也是有军功在身,娶个文臣之女做平妻,那是抬举了沈家。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沈翎初不仅嫁了人,生了娃,甚至在离开他的第二日就开始相看人家了!
一口老血哽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
最终,化作了暴怒的一脚。
“还成什么亲!都给我滚!”
供桌被掀翻,瓜果贡品滚了一地。
苏吟玥猝不及防,被绊了个正着,“哎哟”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惨叫:“肚子……我的肚子……”
那几位副将见状,如蒙大赦,纷纷借口告辞,溜得比兔子还快。
喜堂瞬间变得死一般寂静。
苏吟玥身下洇开大片刺目的殷红,她死死抓着赵无隅的衣摆,哀求道:
“赵郎……救救我们的孩子……”
可赵无隅像是丢了魂,对她的呼救置若罔闻。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找沈翎初问个清楚!为什么要背叛他?!
年关刚过,各府都在忙着盘账。
难得遇上个艳阳天,我带着春桃去了京城最大的酒楼查账——那可是娘亲留给我的嫁妆铺子。
刚核算完一摞账册,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府,一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是赵无隅。
他比从前憔悴了太多,眼窝深陷,胡茬拉碴。
听说自从那日大闹之后,他像疯了一样在侯府外叫嚣,被管家命人拿大棒子打了出去。
后来听说苏吟玥那日流了产,那个快五个月成型的男胎,就那么没了。
可赵无隅却像没事人一样,天天蹲守在酒楼门口,就为了堵我。
这一蹲,就是两个月。
直到兜里的银子花得比脸还干净,终于让他逮着了机会。
见我出来,他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亮,语气急切中带着一丝偏执:
“翎初!你明明答应过要等我的!你为何言而无信?!”
这一幕,何其眼熟。
只不过上一世,那个死乞白赖追在身后问“为什么”的人,是我。
那时候我哭得肝肠寸断,赵无隅却是一脸冷漠与不耐:
“过去种种不过是年少轻狂,你何必揪着不放?”
“我与玥娘是真爱,此生非她不娶,你为何非要做那个恶人?”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如今,换成他像条丧家犬一样追着我讨说法了。
我勾起唇角,笑得无比畅快:
“赵将军这话真是有趣。你在边关拥香软玉,我在京城琴瑟和鸣。大家各凭本事,谁也没耽误谁,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赵无隅愣住了。
他捂着胸口,那种被抛弃的痛楚让他几欲窒息。
我收敛了笑意,目光如冰雪般冷冽:
“赵无隅,你不甘心,无非是因为我没有像个傻子一样等你罢了。”
“在你心里,我就该为你守身如玉,哪怕你在外面彩旗飘飘,我也得在家里红旗不倒,日日为你祈福,对吗?”
我一步步逼近,其实逼人的不是我,是他自己那可笑的自尊。
“你满心的怨恨,不过是因为我做了和你一样的事,走了和你一样的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赵将军好大的官威啊!”
赵无隅拼命摇头,似乎想否认这诛心的言论。
但我没给他机会。
“我和你,不过是年少时的一场误会。”
“不瞒你说,你刚走我就相看了夫君。我与顾淮情投意合,立誓此生非他不嫁,你为何非要横亘在我们中间呢?”
我带着春桃扬长而去。
只留下赵无隅一人,面如死灰,瘫软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
锦儿已经能跌跌撞撞地满地跑了。
这日,顾淮手里捏着张烫金的请柬,神色有些微妙:“翎初,太傅大人七十大寿,遍邀京城权贵。”
这一年,太傅府正是烈火烹油之势。
长子文采斐然,连中三元;次子武艺超群,镇守边疆。
而在我模糊的前世记忆里,这次挂帅出征立下赫赫战功的,本该是赵无隅手下的一名副将。
重活一世,蝴蝶扇动了翅膀。
赵无隅彻底成了个闲散将军。
原本打了胜仗带回个女人,那是风流雅事;可若是打了败仗或是议和,那就是沉迷女色、玩忽职守。
很不幸,在陛下眼中,赵无隅是后者。
太傅府寿宴当日,我们见到了久违的赵无隅。
自从那日酒楼一别,他又发了几次疯,在顾府门口大喊着只要我和离,他就八抬大轿娶我做正妻。
简直是痴人说梦。
前世我求而不得的东西,今生我视如草芥,他却当个宝一样捧上来。
赵无隅见了我,眼里的光刚亮起,又在看到我与顾淮十指紧扣时瞬间熄灭。
寿宴还没开场,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突然冲了进来。
定睛一看,竟是苏吟玥。
她像个泼妇一般,抓着赵无隅又撕又打:
“赵无隅!你凭什么不带我来?我也是你的妻!你就这么嫌弃我吗?!”
众目睽睽之下,赵无隅那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厌恶地一把推开苏吟玥,力道之大,险些将她推个跟头:
“看看你这副德行!带你出来只会丢尽我的脸面!”
我有些诧异。
前世那个把苏吟玥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痴情种哪去了?
细看之下,才发现端倪。
赵无隅身上的袍子虽是绸缎,却是几年前的老款;而苏吟玥更是寒酸,袖口甚至磨起了毛边。
赵无隅被陛下厌弃,无赏赐、无田产,仅靠那点死俸禄,哪里养得起这一大家子?
贫贱夫妻百事哀。
曾经的有情饮水饱,终究抵不过柴米油盐的消磨。
苏吟玥大概是日子过得太苦,什么体面都不顾了,破口大骂:
“来的路上你还吹嘘什么相府小姐对你旧情难忘!我呸!”
“人家连孩子都生了!你却还在这儿做白日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周围探究、嘲讽的目光如利箭般射来。
我坦然回视,甚至还有心情品口茶。
没人相信我们曾有过什么海誓山盟。
大家只记得,赵无隅从边关带回个女人,还为了这女人忤逆圣意。
这一切,与我何干?
赵无隅如芒在背,红着脸试图挽尊:“让诸位见笑了。”
太傅大人却摆摆手,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无妨无妨,老夫这把年纪,就爱看这一出。”
“既然笑话看完了,赵将军还是带着你的……平妻,回府歇着吧。”
赵无隅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是受不住这羞辱,拖着还在撒泼的苏吟玥,狼狈逃离。
又是一年七夕。
锦儿已经四岁了,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拉着我的手嚷嚷着要看灯。
我带着一大群仆从浩浩荡荡地逛着灯会。
正看中一盏琉璃灯,身后传来了那道阴魂不散的声音:
“翎初,你若是喜欢,我买给你。”
赵无隅简直像个背后灵。
我回头,露出一抹恶劣的笑,转头问摊主:“这灯多少钱?”
“五十两。”
赵无隅的脸瞬间白了。
五十两,怕是他如今半年的嚼用。
我不紧不慢地掏出银票,买下了那盏灯,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他却不死心,追在我身后,问出了那个憋在他心里两辈子的问题:
“翎初,如果没有苏吟玥,你会嫁给我吗?”
我停下脚步,思绪恍若隔世。
前世,有没有她,我都想嫁。
今生,有没有她,我都不屑嫁。
我摇摇头:“从未想过。”
他绝望地追问:“那你爱过我吗?”
我突然愣住了。
前世我追着他问爱不爱,今生我却从未问过顾淮这个问题。
因为我有孩子,有权势,有万贯家财,还有……顾淮那润物细无声的关怀。
我发现,比虚无缥缈的“爱”更重要的,是责任与担当。
顾淮从人群中挤过来,一把揽住我的腰,冲着赵无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哪来的登徒子!觊觎本侯的夫人这么多年,还没死心呢?”
“改明儿本侯定要去御前参你一本!”
我踮起脚尖,在顾淮额头落下一吻。
锦儿在徐嬷嬷怀里捂着眼睛笑:“爹爹羞羞!”
真心相爱的人,是不需要反复确认的。爱就在这一粥一饭、一颦一笑里。
锦儿四岁那年冬天,边关战事又起。
赵无隅再次披挂上阵,不过这次,他是副将。
主将正是太傅府那位战功赫赫的二公子。
出征前夜,赵无隅在顾府门外站了一宿,直到天光微曦才离去。
他一步三回头,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奇迹。
可直到出了城门,也没等到那个身影。
他前脚刚走,苏吟玥后脚就卷了府里仅剩的细软,跑得无影无踪。
这几年她受够了苦日子,也没了孩子傍身,那一丝情分早就磨没了。
同年腊月,噩耗传来。
赵无隅战死沙场。
据说是一箭穿心。
听回京的将士说,他临死前像是回光返照,死死攥着军医的手,眼神狂热:
“我重生了?!”
“这一世……我要选翎初……我不要苏吟玥那个贱人……”
“快救我……我还能重来……”
他以为那是重生,殊不知那是地狱的召唤。
半刻钟后,他在极度的恐惧与不甘中咽了气。
太傅二公子在家书中提及此事,只道:【赵副将临死疯言疯语,似是中了邪。】
太傅大人回信:【烧了吧,去去晦气。】
骨灰送回京城那天,天上飘着细雪。
顾淮正给我盛燕窝,见我出神,轻声唤道:“翎初,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手不自觉地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
“我在想,锦儿若是知道要有弟弟妹妹了,不知会备下什么见面礼?”
窗外雪花纷飞,屋内暖意融融。
至于那些前尘往事,早已随着那把骨灰,散在了凛冽的寒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