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帽里的星光

七月的正午，钢筋晒得能煎鸡蛋。王大力蹲在六层楼高的脚手架边缘，安全帽里兜着的汗珠已经漫到下巴。他抹了把脸，目光穿过蒸腾的热浪，落在工地食堂那个忙碌的身影上。

"老张，你说这玩意儿能成吗？"王大力从安全帽内衬里摸出个红绒布盒子，盒角还沾着水泥灰。钢筋工老张瞥了一眼，差点被烟呛着——盒子里躺着枚银光闪闪的钻戒，钻石小得像粒盐，但在阳光下硬是晃出了彩虹。

"你小子行啊！"老张的嗓门惊飞了脚边的麻雀，"三个月没见你抽烟，原来攒着买这个？"

王大力憨笑着把盒子藏回安全帽。这顶黄色安全帽跟了他五年，内侧用胶带粘着工资条、全家福，现在又多了件宝贝。帽檐上那道裂痕是去年台风天为工友挡飞石留下的，此刻正巧漏下一缕阳光，照得戒指闪闪发亮。

食堂那边，李春梅正抡着大勺给工人们打菜。围裙上的油渍比结婚证上的印花还鲜艳，发髻里别着的铅笔随时准备记菜单。三年前她从四川老家来打工，丈夫在矿上出事后再没笑过，直到有天发现饭盒底下多出个荷包蛋。

"梅姐！"王大力端着饭盆挤到窗口，安全帽在他怀里像个易爆物，"今天、今天有红烧肉不？"

李春梅舀了满满一勺肉扣在他饭上，油星子溅到安全帽边缘。"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她眼角笑出细纹，没注意到男人通红的脸已经超过辣椒酱的颜色。

下午上工时，整个钢筋组的工友都在憋笑。王大力绑钢筋的手直发抖，老张不得不替他拧铁丝。"怂啥？"老张低声说，"当年我跟我婆娘，就在苞米地里...""那能一样吗？"王大力急得家乡话都蹦出来了，"这可是钻戒！金店说代表永恒！"

夕阳西下时，搅拌机突然熄火。工人们疑惑地回头，看见塔吊司机老李正把操作室玻璃擦得锃亮——最好的观众席。包工头叼着牙签刚要骂街，老张塞过去包中华："年轻人搞对象，理解理解。"

王大力站在食堂前的空地上，安全帽捧在胸前像捧着圣物。李春梅解围裙的手突然停住，她看见几十个灰头土脸的工友围成半圆，塔吊的探照灯不知被谁调成了追光。

"春梅..."王大力单膝跪地时，膝盖压碎了个矿泉水瓶，响声清脆得吓人一跳。安全帽里的戒指沾着汗水和水泥粉，在夕阳下像颗坠入尘土的小星星。

李春梅的眼泪冲开脸上的面粉。她想起暴雨天递来的安全帽，想起夜班时保温桶里的姜汤，想起这个憨男人偷偷帮她修了三年食堂的排风扇。围裙口袋里还装着今早收到的老家信——婆婆说该往前走了。

"戴、戴不上..."王大力急出一头汗。李春梅劳作二十年的手指关节粗大，戒指卡在第二个指节。在工友们的哄笑中，老张媳妇冲过来吐了口唾沫当润滑剂，银圈终于滑到指根。

包工头突然拨开人群，就在大家以为要扫兴时，他摸出两张红钞票拍在饭盒上："今晚加餐！"起重机突然鸣笛，吓得正在啄米粒的麻雀群腾空而起，羽毛混着水泥灰纷纷扬扬。

如今那枚小钻戒还在李春梅手上戴着，洗菜时偶尔会反光。王大力又买了顶新安全帽，但旧的那只被供在出租屋的电视柜上，内衬里胶着的工资条显示着那个月的奖金：求婚假，扣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