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的第五天:妻子手机定位显示在200公里外的度假村

凌晨三点，我又一次从那个重复的噩梦中惊醒——梦里她笑着说“这次出差要五天”，转身时行李箱轮子压过地板的声音，像碾碎什么东西。

这是她“出差”的第五天。

客厅的钟滴答走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我起身走到她的梳妆台前，那些瓶瓶罐罐整齐排列着，就像她展现给世界的模样——一丝不苟，井然有序。最右边那瓶香水，是我们结婚三周年时我送的，她说太甜腻，很少用。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了她的备用手机——这部她说“没电了先放着”的手机。充电线插入的瞬间，屏幕亮起，不需要密码，她曾说：“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我点开实时定位共享，那个我们曾经用来互相报平安的功能。

蓝色的小点，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在邻市的会展中心闪烁。

它亮在200公里外。

一个熟悉的名字跳进眼里：云隐度假村。去年结婚纪念日，她说想去那里看星空，我因为项目攻坚期没能陪她去，她在电话里温柔地说“没关系，工作重要”。

我放大地图，手指在颤抖。度假村的官网自动弹出，首页滚动着广告：“私密独栋别墅，为情侣打造不被打扰的二人世界。”

厨房的冰箱上还贴着她出发前写的便利贴：“记得按时吃饭，药在左边抽屉。”字迹工整，每个字的结尾都微微上扬，像她平时说话时温柔的尾音。

五天前，她拉着那个银色行李箱出门时，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当时觉得是不舍，现在想起，倒像是别的什么。她伸手想摸我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最后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照顾自己。”

我坐在黑暗的客厅里，翻看我们的聊天记录。最近一个月，她提到“加班”十二次，“同事聚会”六次，“累”这个字出现了二十三次。而我回复最多的是“好的”、“注意休息”、“我也在忙”。

最后一条是她出发那天的：“登机了，落地联系。”

我回复：“一路平安，想你。”

她没有再回。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城市渐渐苏醒。我打开她的衣柜，那件我最喜欢的蓝色连衣裙不见了。她说出差要穿正式些，带了西装套裙。可是现在想来，那件连衣裙的材质柔软飘逸，并不适合正式场合，倒更适合……度假村的晚风。

茶几下面压着我们的婚纱照。照片里，我搂着她的腰，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摄影师当时说：“新郎看新娘的眼神真有爱。”那天她穿着婚纱转圈，裙摆绽开成一朵花，她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对不对？”

对。

我对着空气回答。

手机屏幕暗下去了，我又按亮。那个蓝色的小点依然固执地闪烁在200公里外，在别人的星空下，在不需要我的空气里。

早餐时间到了，我习惯性地热了两杯牛奶。一杯放在她的位置，一杯自己端着。牛奶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我好像看见她坐在对面，笑着说今天的行程安排。

“今天要去见个重要客户，”她当时说，“可能信号不好。”

我点点头，往她的吐司上抹她最爱的花生酱，厚厚的，就像这些年我以为给她的、厚厚的爱。

定位显示她此刻在度假村的餐厅区。我查了营业时间：早餐供应到上午十点。她总是起得晚，蜜月时每天我都把早餐端到床边。

现在是谁在为她端早餐呢？

我翻出通讯录里她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客厅的钟指向上午八点，这个时间，如果她真的在出差，应该正在准备会议材料。

如果她没在呢？

如果电话那头传来海风的声音呢？

如果接电话的是个慵懒的男声呢？

我放下手机。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出一道明亮的光带。灰尘在光里飞舞，像某个夏日午后，我们刚搬进这个家时，她兴奋地规划每个房间的用途。

“这里放书架，那里摆我的画架，阳台要种满花……”

阳台上确实种满了花。她离开的这五天，我每天都记得浇水。那些花开得正好，姹紫嫣红，不知悲伤为何物。

我突然想起去年秋天，她重感冒躺在床上，我请假照顾她。她烧得迷迷糊糊，抓着我的手说：“别走。”我说不走，永远不走。她笑了，像个孩子。

现在是谁握着她的手？

是谁在200公里外，听着她也许对我也说过的话？

我站起身，把两杯凉掉的牛奶倒进水槽。白色的液体旋转着消失在下水道，像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正从我的生命里被抽走。

手机屏幕再次暗下去之前，我截了张图。

那张显示着200公里距离的截图，成了我们婚姻最后的定位——不是定位于爱情，而是定位于它何时何地，悄无声息地偏离了航道。

而我的手指，始终没有按下拨号键。

有些答案，当你开始寻找时，就已经失去了提问的资格。就像那个蓝色的小点，它闪烁的意义已经不再是“她在哪里”，而是“她已不在我们之间”。

窗外，邻居家的车启动了，送孩子上学的声音隐约传来。世界依然在正常运转，只有这个客厅的时间停滞了，停在她转身说“出差五天”的那一刻，停在我相信的那一刻。

我关掉定位共享，屏幕彻底暗下去。

最后的光亮里，我看见自己的倒影——一个在清晨的阳光下，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第五天，以及之后所有天的男人。

而200公里外，度假村的早餐应该很好吃吧。希望有人记得，她喝咖啡要加一勺半糖，不吃葱花香菜，蛋卷要嫩一些。

这些我曾以为只有我知道的事。

这些我曾以为会记住一辈子的事。

原来，一辈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长。长到不过五年，短到不过五天，就足够让200公里的距离，成为无法跨越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