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生活｜一条裙子 一段往事

潮新闻客户端 金凝

【一】

1993年，是我在深圳的第二年。那时我已在蛇口上班，公司效益不错，工资较之前高了很多。我吃住在公司里，除了买衣服外，也没什么其他开销，爱人在蛇口一家外企上班，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周末我经常去深南大道上的天虹商场，深圳人都知道天虹商场，是福田商圈的热闹地标。货架上摆满了新潮时髦的商品，玻璃橱窗映着俊男靓女的身影。

作为深圳最早的连锁百货之一，天虹商场承载着无数深圳人的消费记忆，而我照片中的这条花裙子，就是在那里买的。

在琳琅满目的衣饰中，我一眼就相中了它：明黄的雪纺面料上，缀满了深浅棕色大花和绿叶，翻驳领，长短不规则的裙摆很是新颖，腰间一根同色系腰带，轻轻一系便勾勒出腰身，无袖设计刚好适配深圳漫长的夏天。300多元的价格，在93年还是蛮贵的，但因为喜欢，我还是买下了。

1993年在深圳蛇口。

兴冲冲提着裙子去在竹子林的表姑家。插播一下，表姑在深圳制衣厂做了很多年缝纫工，她是跟随从部队转业到深圳的表姑父来到深圳的。

20世纪80年代，深圳经济特区成立，百业待兴，急需大量建设人才。国家撤销基建工程兵兵种，其中两个师的官兵调入深圳，集体转业成为深圳市的建设施工队伍。我亲戚就是其中的一个。

当时第一批为深圳开疆扩土的转业军人大都被安置在竹子林，这是他们在这座陌生城市第一个简陋的家。

我刚来深圳时，就住在表姑家里。虽然房子小，他们还是为我隔出一方小小的天地，一家人都待我好好。

如果没有表姑一家的照顾，我是很难在深圳落脚的。

表姑接过裙子细细打量，指着下摆说：“这做工不对呀，长短不齐，肯定是做错了。”不等我解释，她已经找出剪刀和尺子，“咔嚓咔嚓”将原本不规则的下摆剪得平平整整。

我看着被剪掉的裙摆边角，觉得也不错。裙子确实太长，剪掉了长度刚好适合我的身高。

在深圳的四年中，我每个周末穿着这条花裙子穿梭在大街小巷，我想了解爱上这座城市。

90年代初的深圳，是一块热气腾腾的“试验田”。深南大道上，卡车轰鸣着运送建材，脚手架如雨后春笋般林立，高楼大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街边的霓虹灯牌闪烁着“电子城”“贸易公司”的字样，西装革履的商人和拎着编织袋的打工者擦肩而过，粤语、普通话与各地方言交织成独特的市井交响。

我在在华强北的的赛格大厦里见识了电子市场的繁荣；逛过人民南路的国贸大厦，还有东门老街、蛇口老街。

也穿着它去过大梅沙、小梅沙，世界之窗、锦绣中华民俗村、海上世界，还去了和香港一街之隔的中英街。

而蛇口海边是我最爱的去处。晚上，华灯初上，我穿着这条大花裙，任海风掀起裙摆，身后是湛蓝的海水与远航的船只，再远处霓虹灯闪烁的地方，就是香港。

爱人相机快门按下的瞬间，定格了青春最鲜活的模样。这条裙子，见证了我作为“深漂”一族奋斗的四年。

2018年在巴厘岛。

【二】

时光匆匆，裙子跟着我从深圳回到上海，我也从青涩少女变成了职场妈妈。上海没有海，这条裙子藏在了衣橱一角。我似乎把它忘记了。

2018年，我准备带着儿子去巴厘岛，想起了这条遗忘多年的花裙子，便带上了它。

穿着它来到了巴厘岛的海，澄澈的海水、炽热的阳光，不同皮肤的游人，都让我新奇、快乐。儿子笑着说：“妈妈，这条裙子蛮适合海边的！”他举着相机，拍下我在海边漫步的模样。

朋友圈里，好朋友说：“景美人美裙美儿子帅。”我看着留言，嘚瑟地笑，皱纹里也开出了花。

从巴厘岛回来后，这条裙子再次被收进箱底。

随着年纪增长，手臂渐渐有了赘肉，露肩的设计让我觉得不再适合穿它。于是在2022年整理衣柜时，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三】

从1993到2025，我都已经退休了，感叹32年时间都去哪儿了？多少个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都已飞逝而去。如果没有这些老照片，我都快忘了我也曾是“深漂”一族。

如今翻看着旧照片，无论爱人拍的蛇口海边的长波浪女孩，还是儿子拍的巴厘岛沙滩上的中年妈妈，那条黄底大花裙始终是画面里最明亮的一景。

我现在很后悔把它扔了。

其实后来每次去海边，我都会次想起它，想起它的轻盈绚烂，想起深圳永远明晃晃的日头，想起我同样明亮又艰涩的青春，想起儿子在旅途中温暖的陪伴。

我终究是个念旧的人，那么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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