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浮世绘】日本公共秩序为何总在裙摆下面失守

这是一条几乎不需要“深度挖掘”的新闻，却偏偏值得一写再写。12月24日，东京东急田园都市线三轩茶屋车站的楼梯上， 一名低头赶路的女性，成了另一名低头举手机的男性的“取景对象” 。区别在于，前者只是路人，后者却是东京都警视厅世田谷署的一名巡查部长。 结果并不复杂：偷拍视频、当场被发现、被路人按倒、现行犯逮捕。 供述也很熟练——“ 一时鬼迷心窍”。

如果这句话是犯罪界的万能挡箭牌，那么日本社会恐怕早就该给 “魔” 颁一个国家功勋章了。

先看这个场景本身：公共交通、高峰时段、楼梯狭窄、女性裙装、智能手机、下意识的低头。这几乎是“偷拍产业链”最经典的作案模板。唯一的“创新点”在于，举着手机的人，不是惯犯、不是无业者、不是“社会边缘人”，而是日常负责“维护治安”“打击犯罪”的警察干部。

于是，这则新闻立刻完成了自嘲式反转：本该抓人的人，被普通市民抓了；本该维护秩序的手，伸进了秩序的裙摆下面。

更讽刺的是，日本警方对外通报此类案件时，几乎总能保持一种近乎工整的叙事节奏：“依法逮捕”；“高度重视”；“将严肃处理”；“不会姑息”。但每一次“不会姑息”，都需要一个新的偷拍视频来配合说明。

“一时鬼迷心窍”这几个字， 听上去像一句轻描淡写的自我开脱，实则是一种制度性托辞。 它默认了这样一种逻辑：不是权力结构的问题，不是长期文化的问题，不是警察组织内部监督的问题，而是——某个瞬间的个人失控。

可问题在于，这个“瞬间”在日本公共空间里，出现得实在太频繁了。车站、商场、电梯、楼梯、扶梯，几乎每一个“女性必须暴露于他人视线之下的空间”，都被反复验证为偷拍高发地。法律一再修订，罪名一再细化，设备一再升级，结果却是：偷拍视频从相机进化到手机，从偷拍鞋底进化到偷拍视频云端备份。

而现在，连“执法者”都加入了这条技术进化链。这就让人不得不问一句不太客气的话：当警察也需要靠“一时鬼迷心窍”来解释行为时，这个系统到底是靠什么来约束他人？

更耐人寻味的是案件中的“第三者”：发现异常并当场制止的，是一名普通男性路人。这一细节被警方写进通报，本意是“彰显市民协力”，读来却更像一记无意中的耳光——治安的最后一道防线，居然是旁观者的直觉。

在日本社会叙事中，“警察”长期被塑造成一种近乎去人格化的职业符号：克制、守序、忍耐、制服整齐、表情中性。但这起事件再次证明，制服并不能消除欲望，只能暂时遮蔽责任。

当偷拍视频的制造者是警察，受损的不只是受害女性的尊严，还有公众对“制度可信度”的最低幻想 。因为问题从来不只是“他做了什么”，而是他在什么样的制度环境里，觉得自己“可能不会被发现”；又在什么样的文化语境中，觉得一句“一时鬼迷心窍”仍然说得出口。

如果连执法者都能如此轻易地滑向偷拍视频的那一侧，那么反偷拍立法、女性安全宣言、公共空间治理，就都只剩下一种表演性的正义。而真正值得警惕的，或许不是偷拍视频本身，而是这类新闻越来越熟悉的感觉——熟悉到让人几乎懒得愤怒。

当“一时鬼迷心窍”成为一种被反复引用、反复理解、反复接受的解释时，真正被差走的，恐怕不是“魔”，而是社会对羞耻、责任与权力边界的最后一点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