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底藏奸(上)

发布时间:2025-07-12 02:07  浏览量:17

北宋皇祐四年,东京汴梁城。

雨打青瓦,淅淅沥沥,像是老天爷也在为这久别的归人掬一把辛酸泪。张诚勒住胯下疲惫不堪的健骡,停在自家那扇熟悉的黑漆大门前。门楣上的“张宅”二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黯淡。他离家赴任外县已有整整三载,这趟回汴京述职,心中那份近乡情怯,竟比离乡时还要浓重几分。

他抬手叩门,门环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带着睡意的老脸,是守夜的老苍头。“谁……啊!老爷!”老苍头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睡意全无,慌忙将门彻底拉开,“是老爷回来了!快,快进来!这雨大的!”

“夫人呢?”张诚一边跨过门槛,一边随口问道,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院内。庭院依旧,花木在雨中显得格外青翠,只是廊下似乎少了些往日精心侍弄的盆栽,添了几分寂寥。

“夫人……夫人想是已经歇下了。”老苍头接过张诚湿漉漉的披风,声音有些迟疑,“老爷您……怎地也不提前捎个信回来?夫人她……”

张诚摆摆手,打断老苍头的话。宦海沉浮,归期难定,书信往来又慢,何必徒惹牵挂?他此刻只想快些见到妻子柳氏。他挥退欲上前引路的老苍头,独自穿过熟悉的回廊,走向内院正房。雨声在身后渐渐模糊,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敲在心上。

正房内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昏黄,勉强驱散一隅黑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张诚有些陌生的甜腻熏香,盖住了他记忆中妻子惯用的清雅兰草气息。他皱了皱眉,脚步放得更轻,走向里间的卧房。

卧房的门虚掩着。张诚轻轻推开。借着廊下灯笼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看见妻子柳氏侧卧在宽大的雕花拔步床上,锦被盖至肩头,似乎睡得很沉,一头乌发散在枕畔。看到这熟悉的身影,张诚心头一暖,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也轻了几分。他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想上前细看妻子的睡颜。

然而,就在他目光流转的刹那,卧房角落那张梳妆台上,一面半尺高的菱花铜镜,恰好将床头的情景清晰地映照出来!

镜中,柳氏枕畔的锦被之下,赫然露出一角与女子寝衣截然不同的、质地粗糙的深青色麻布衣料!那绝不是柳氏的衣物,更不可能是丫鬟的!

张诚只觉得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连心跳都漏跳了好几拍。他僵在原地,双眼死死盯住那面铜镜,仿佛要将那刺眼的景象烧穿。昏黄的灯光下,那抹深青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妻子安详的睡榻之旁。

他屏住呼吸,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死死盯着那铜镜映出的景象——妻子枕畔,那抹突兀的深青色衣角,如同一个无声而狰狞的烙印,狠狠烫在他心上。怒火混杂着冰冷的恐惧,在胸腹间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喉咙嘶吼出来。

但他没有。为官数载,审案断狱的经验在这一刻死死压住了本能的冲动。他强迫自己缓缓地、无声地退出了卧房,像一尊移动的雕像,动作僵硬却毫无声息,重新将房门轻轻掩上,仿佛从未推开过。门轴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雨夜里,也如同惊雷。

他站在廊下,冰冷的雨丝被风卷着扑打在脸上,却丝毫浇不灭心头的烈焰。卧房内的景象在脑海中反复灼烧:那陌生的衣角,那甜腻的熏香,还有……妻子那似乎过于平静的睡颜。一股被彻底背叛的耻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不能打草惊蛇!一个声音在心底狂啸。捉奸捉双?不,那太便宜了!他要的不是一时的发泄,他要的是让这对不知廉耻的男女付出最惨痛的代价!他要将他们彻底碾碎!

张诚猛地转身,像一头沉默的受伤野兽,大步朝着后院仆役居住的偏房走去。沉重的木屐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他需要知道真相,立刻,马上!而撬开一个丫鬟的嘴,远比惊动那两个人容易得多。

值夜的小丫鬟春桃蜷缩在偏房外间的小榻上,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盹。房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冰冷的湿气和浓重的煞气。春桃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小榻上滚下来,待看清门口那浑身湿透、脸色铁青如同索命阎罗般的男主人时,更是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老……老爷……”她牙齿咯咯作响,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张诚没有点灯,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将廊下微弱的光线也遮去大半。他俯视着地上抖成一团的春桃,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冻过的刀子,每一个字都砸得春桃心胆俱裂:“说!那男人是谁?何时来的?如何来的?”他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敢有半句虚言,你和你老子娘,都别想再见到汴京城的太阳!”

春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她伏在地上,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眼泪汹涌而出,混杂着恐惧的呜咽:“老爷饶命!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是……是那个绸缎商人赵贵!”

“赵贵?”张诚咀嚼着这个名字,一个常在汴京做买卖、油嘴滑舌的商人形象浮现在脑海。他强压着立刻冲回去杀人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一个外男,如何进得内宅?如何瞒得过阖府上下?说!”

春桃抖得更厉害了,声音破碎不堪:“他……他每次来,都……都是扮作‘新来的裁缝娘子’……由……由夫人身边最贴身的李妈妈,亲自从后角门领进来……那李妈妈……是夫人的陪房,只……只听夫人的吩咐……那赵贵……身形瘦小,脸也白净,裹了头巾,穿了宽大的妇人衣裙,低着头走路,府里……府里下人只当真是给夫人裁新衣的娘子,谁……谁敢多看一眼?李妈妈又看得紧……”

“多久了?”张诚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三……三年多了……”春桃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诚心上,“自打老爷您……您离京赴任后不久……就……就开始了……每月……总有两三次……都是……都是奴婢在门外守着……”她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压抑的、绝望的哭泣。

三年!整整三年!他张诚在外为朝廷鞠躬尽瘁,他的妻子,竟在他眼皮子底下,用如此下作龌龊的手段,和一个卑贱的商人通奸了三年!而阖府上下,除了那几个心腹,竟无一人知晓!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又被张诚死死咽了回去。他眼前阵阵发黑,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很好。”他盯着地上瑟瑟发抖的春桃,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想活命,就闭上你的嘴。今夜之事,若走漏半点风声,我让你全家生不如死!”说完,他不再看那瘫软的丫鬟一眼,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只留下身后压抑到极致的死寂和春桃劫后余生般微弱而恐惧的啜泣。

雨还在下,冰冷地敲打着屋檐和庭院里的芭蕉叶。张诚并未回到正房,而是径直走向了前院的书房。推开门,一股久未住人的灰尘和墨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反手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方才强压下去的暴怒、耻辱和撕心裂肺的痛苦,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踉跄着扑到书案前,双手死死抓住坚硬的楠木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发出咯咯的声响。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他竟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蒙在鼓里!柳氏温柔的笑靥,家书中殷切的问候,此刻回想起来,都成了最恶毒的嘲讽!还有那个赵贵,一个商贾,竟敢染指朝廷命官的正室夫人,还用如此下作的法子!滔天的恨意如同毒火,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焚成灰烬。

“好一对奸夫淫妇!”张诚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簌簌掉落。他必须报复!立刻!马上!但如何报复?冲进去捉奸,一刀结果了他们?那太便宜了!而且,他张诚是朝廷命官,不是市井屠夫!他需要一个万全之策,一个既能将这对男女彻底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又能将自己干干净净摘出来的法子!

他强迫自己冷静,在书房内焦躁地踱步。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毒蛇之眼,攫住了他——他要让赵贵死!名正言顺地死!身败名裂地死!最好,还能让柳氏一同万劫不复!

一个恶毒的计划,迅速在他心中成型,每一个细节都淬着阴狠的毒汁。他走到书案后坐下,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提起笔。笔尖饱蘸浓墨,悬在纸上,微微颤抖。他不是在写信,他在布局,布一个足以将人碾碎的死局。窗外雨声淅沥,书房内,只有烛火摇曳,映着他那张因仇恨而扭曲、因算计而显得格外冷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