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宋破碎虚空》作者: 青青绿萝裙

发布时间:2025-09-06 11:48  浏览量:23

《在大宋破碎虚空》

作者: 青青绿萝裙

精彩节选:

元好问有一首诗,“大茂维岳古帝孙,太朴未散真巧存,乾坤自有灵境在,奠位岂合他山尊”,讲得便是北岳恒山的景致。

此时正值初春,春寒料峭,山间尤为如此,晨间林中雾气尚未散去,松树的枝叶结着薄薄的寒霜,正如乾坤灵境,别有秀丽。

迎着浅淡的晨曦朝露,两个身影自曲折的山径而下,年纪大的皱纹横生,年纪小的不过十三四岁,皆着灰黑色僧衣,头戴僧帽,是在山中修行的比丘尼。

日光照破雾霭,驱散林间的寒意,二人走到半山腰,在一处树下歇息。

“师父喝水。”小少女取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年长的女子。

她接过来喝两口,便坐下诵经,于树下做起了早课。少女见状也只能盘腿坐下,拨动念珠诵经。

一刻钟后,二人完成早课,起身继续下山,行走约十里地,方到山下的一处小镇。

镇子不大,却位于山西与河北交界处,占尽地利,商人来来往往总要住宿打尖,颇为富裕。两位比丘尼沿着大路径直往东走,见着远处棚子飘白,遍地麻布素衣,就知道到了地方。

那少女上前一步,合十问候:“这位施主,此地可是王员外家?”

“不错。”门口的管家见她们一身缁衣,便问道,“可是白云庵的小师傅?”

“家师白云庵定言,受贵府之请来此做法事。”少女口齿清晰,“还望老人家通传。”

管家忙道:“老爷已经吩咐下来,二位师傅请进。”

他招呼小厮迎客,亲自带两位比丘尼到院中的丧棚,奉上热茶与素斋,又说了家中的情况,请她二人多费心。

定言点点头,寻个清净的蒲团盘膝坐下,拨弄佛珠诵经。

少女有样学样,跟着坐下念经。

檀香袅袅,哀乐阵阵,嗡嗡的低诵声中,她的神思飘向了自己的心事。

来这个世界已经十三年了。

十三前年,她穿越成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婴,被丢弃在荒郊野外,幸亏定言师太路过,听见她啼血似的啼哭,心中不忍,将其带回白云庵抚养。

对于一个普通弃婴而言,这自是莫大的幸运,白云庵主定逸师太是恒山派弟子,武功高强,恒山派又五岳剑派之一,江湖上名声不小,宵小避之不及,哪怕武功平平也能平安度日。

但这是她第二次穿越。

上次穿越还是上一次……咳,众所周知,穿一次是穿越,穿两次算无限。

她有个金手指,是一部武功秘籍,名曰《虚空诀》,开篇就说:【明还日月,暗还虚空,飞升得道,返本还源。三千世界,性命双修,六合寰宇,奇经八脉】。

翻译一下就是此挂能让修炼者穿越三千世界修习武功,待神功大成之日,便可破碎虚空,脱离世界屏障,逍遥来去。

同时,和传统的武功秘籍一样,《虚空诀》也要打通“奇经八脉”,只不过六合为五脏,方位成经络,亦要“性命双修”,只不过“性”在分世界,比如笑傲江湖,“命”在主世界,二者相辅相成方能成功。

普通的内功心法有行功路线,《虚空诀》不曾例外,落地襁褓后,她看见一片白光渐渐靠拢,提示明确,立即使出吃奶的力气啼哭,顺利吸引到了定言师太的注意。

被带进白云庵后,白光便从定言师太身上扩大到白云庵,随后消失不见。

——这代表她已经“引气入体”,正式开始了自己的修行之路。

然而,展眼十几年过去,她在山上练功至今,却迟迟没有达标的征兆。

是她资质太烂,还是错过了什么,抑或是别有缘故?

钟灵秀越想越愁,目光从缭绕的烟气中回转,鼻端充斥着员外家饭菜的香气,肚子里的苦水又翻江倒海起来。

老实说,在白云庵有饭吃有衣穿,还有武功可学,已经胜过许多人,师太们脾气不一,却都爱护弟子,日子绝对称不上难过。

可再怎么样,庵堂还是尼姑庵,不能吃荤。

孩子们身骨未成,能吃两个鸡蛋,可也仅仅是鸡蛋而已。

她十三岁了,还是习武之人,身高却仅有一米三,彻头彻尾的小矮子!

在庵堂里还有资质不好,平日就烧水煮饭的小尼姑们,十六七岁也才一米四、一米五。

钟灵秀十分怀疑,自己武功难以精进就是因为营养不良。

穷文富武,营养不够练什么武功?

可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恒山派规矩森严,如她一般的小尼姑每天都要跟着师傅,早起做早课吃早饭,通常是豆粥青菜,佐腐乳酱菜,然后抄经冥想,下午跟着另外一位教授武艺的师叔习武练剑,直到傍晚时分下课,一块儿吃晚饭,这顿稍微丰盛,蘑菇豆皮、面筋素肉之类的。

偶有闲暇,也要给师父师叔们跑腿,给自己做点鞋垫衣裳,基本没有单独外出的可能,更别说偷偷抓鸟打牙祭。

就算千辛万苦逮到机会,偷偷溜出去,付诸实践也不是容易的事儿——定言师太武功一般,在恒山派无有姓名,可佛法高深,平日在庵堂为信女讲经,还会写一手好字,如果附近的村民有所求,也会下山做法事。钟灵秀跟着这样一位师父,大多数时间就是诵经念佛,没碰过灶台。

故此,即便她倚仗武艺抓到一只倒霉的野鸡,既不会杀,也不会烤,要是被师父发现杀生,还得被罚禁闭,得不偿失。

综上所述,给穿越者丢脸了。

钟灵秀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念到天黑。

丫鬟请她们到后院歇息,并奉上一桌还不错的素斋。

和定言师太一起用了顿饱饭,打水伺候师父洗脚,再自己洗一洗,这才能躺平睡觉。

练武?没力气啦。

十几岁的身体,下山走好几公里,再坐一天念经,铁打都扛不住。

钟灵秀倒头就睡着了。

翌日。

继续念经,和同在恒山的道教弟子们打了个照面,友好寒暄一番,然后各做各的法事,互不干扰。

王员外原本是行商,攒了家底捐了一个员外郎的虚衔,身家丰厚,这回老娘故去,为她做足七天的水陆道场。

七天,整整七天坐着念经!!

钟灵秀第一天尚可,第二天勉强,第三天就有点扛不住,靠毅力坚持了下来,第四天喉咙沙哑,只能敲木鱼默诵,第五天神魂出窍,第六天萎靡不振,第七天已经浑水摸鱼,坐着发呆。

好不容易挨到出殡下葬,依旧不能歇息,要替山上的师姐妹采购物什。

恒山派作为五岳剑派之一,名下颇有资产,比如白云庵、水月庵等庵堂,以及庵堂周边的田产。这些产业无须交税,能满足尼姑们的日常所需。

像钟灵秀这样的小尼姑们,手中没有半分银钱,庵堂每季度发两身衣裳,初一发放牙刷牙粉布巾等物,一应生活所需皆由庵堂负责,日常也没有要花钱的地方。但庵中的尼姑们各有来历,有不少恒山附近的富户,或因女儿病弱,或欲避灾强身,将女儿托给恒山派,只做一个俗家弟子。

每逢年节,家中疼女儿的人家便会送东西上山,什么点心衣裳,被褥棉花,自然也会留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一些年长的师姐师叔,惯常出门走江湖,路见不平救了一二人家,对方也会奉上谢礼,这些银钱,庵堂并不会收走,留给大家傍身。

只有钟灵秀,一是弃婴,爹娘俱无,没有家人照拂,二未出师,没有行侠仗义的机会,口袋比脸都干净。

好在主人家懂事,知道恒山派在江湖名气不小,又与其他门派同气连枝,有意交好,不仅奉上素斋点心若干,还布施两身棉衣,一双棉鞋,总算没叫她空手而归。

定言师太也疼爱弟子,没有马上回山,寻了处路边面摊,叫了两碗素面吃,还嘱咐店家:“两碗清汤面,一碗加一个卤蛋。”

待店家端上来,把有卤蛋的推到徒弟面前:“吃吧。”

“谢谢师父。”白云庵不沾荤腥,钟灵秀看见卤蛋都流口水,迫不及待地夹起来放进嘴里,入味的蛋白与蛋黄在口腔交融,香得连吞三口面条。

她正大快朵颐,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厮穿过熙攘的街道,气喘吁吁地跑进斜对面的铺子里,声音透出慌乱:“老爷,不好了!小姐、小姐自尽了……”

“什么?”铺子卖些针头线脑,除却掌柜的,他夫人也在,闻言两眼微翻,直接晕了过去,急得掌柜惊叫:“夫人?夫人!”

定言师太立时放下碗筷,嘱咐钟灵秀原地待着别乱走,快步过去道:“贫尼白云庵定言,略通些医术,不如让我为尊夫人看看?”

“有劳师太。”掌柜将夫人托付给定言,抓住小厮斥问,“怎么回事?不是看你看好……”

小厮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喉咙沙哑:“本来老太太照看得好好的,小姐说要静一静,就、就寻了短见。”

钟灵秀微蹙眉头,吃面的速度加快不少,隔壁桌的老丈搁下筷子,重重叹气:“作孽啊。”

摊主默默点头,唏嘘道:“赵家年年施粥,积善行德,没想到遇见这么一遭,真是好人没好报。”

面摊老板与相熟的食客聊起前因后果,让钟灵秀听了个大概。

原来,对面的赵掌柜开了一家布庄,虽是小本生意,可镇子位置好,来来往往的商人络绎不绝,生意兴隆,攒下一份家底。三十岁出头,他才和夫人得了个女儿,爱如明珠,早早为她物色好亲事,嫁到她姑姑家,以后不受欺负。

谁想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定亲前夕,赵小姐被一歹人轻薄,丢了清白,几度寻死觅活,都被家人救下,没想到今天还是没逃过此劫。

可怜赵家年年施粥,与邻里从无龃龉,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哪里来的歹人,官府竟也不管么?”有食客抱不平,愤愤道,“都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家伙。”

“客人误会了。”摊主连忙解释,他可得罪不起县衙的捕快,“做下这恶事的不是别人,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淫贼万里独行田伯光,官府也无能为力啊。”

钟灵秀微拧眉头。

她对《笑傲江湖》的剧情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东方不败、岳不群、林平之都切了,源头是《辟邪剑法》,左冷禅好像不是好人,令狐冲和任盈盈在一起,琴箫合奏笑傲江湖。

对田伯光此人的印象也只有采花贼,结局完全不清楚。

没想到这么一个禽兽,居然来了恒山脚下。

钟灵秀暗自嘀咕,却不敢作声。

茶摊面馆都是高危场所,鬼知道跟风骂一句“淫贼”会发生什么,都说凶手喜欢回案发地点重温,万一碰见正主可就倒大霉了。

“仪秀。”定言师太回来了,嘱咐道,“为师到赵家去看看,采买东西的事就交给你去办。”

钟灵秀连连点头,恒山派有秘药天香断续胶,最适合治疗外伤,如果赵小姐是给了自己一剪刀,指不定能救:“师父放心。”

定言师太欣慰一笑。

她虽然也是恒山“定”字辈,却因根骨所限,武艺平常,早早就绝了行走江湖的念头,安心打理白云庵的俗事。如今年岁见长,精力常有不怠,便想调教一个小辈接班。仪秀为她一手抚养,识文断字,沉稳懂事,这次带她下山做法事,七天下来进退有度,不叫苦不喊累,待人接物也未有失礼之处,不免更看重两分。

“买好东西不要乱跑。”定言塞给她一个小钱袋,“在之前的茶摊等着。”

“是。”

定言跟着赵掌柜走了,钟灵秀摸摸钱袋,发现师父给她留了几个铜钱,连忙摸出一个递给摊主:“再要一个卤蛋。”

“好嘞。”

钟灵秀背上包袱,卤蛋咬碎塞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往粮油铺子去。

这是镇子上最大的铺子,未进门便有食物的清香。

她环顾一周,确定有自己要的东西,开口问价:“盐和红糖是什么价钱?”

掌柜见她缁衣佩剑,知道是恒山派弟子,不敢糊弄,躬身回答:“小师傅,白盐十斤四两,糖的价格也差不多。”

钟灵秀倒吸口冷气。

知道古代盐贵,但这也太贵了。

难怪恒山派上下都穿粗布衣,吃杂粮饭,大大小小几百口人的嚼用的确不是个小数目。

不过,这里这么多品类,掌柜上来就报价,肯定欺她年幼脸皮薄。

“老烦您把铺子里的几种盐拿来给我瞧瞧。”

掌柜应声,取出几份不同的盐摆开,有散盐,也有盐砖,散盐里又有一些品质稍次一些的,报价居然只有方才一半。

钟灵秀想想,也不故作老辣,诚心求教:“掌柜的,这两种盐品质仿佛,怎么价格差了一半?是什么缘故?”该不会是什么私盐吧?买私盐犯法吗?武侠世界是不是比较随便???

她的样貌不如师妹仪琳,可眉眼清秀,态度有礼,很难令人生出恶感。掌柜笑笑,解释道:“小师傅,这是正盐,这是余盐,余盐自然比正盐便宜一些。”

“什么是余盐?晒盐的时候剩下来的?”

今天没什么生意,掌柜就多说两句,原来,此时正值大明王朝,施行开中法,正盐就是朝廷规定的生产额度,但东南沿海的产盐能力与时俱进,多出许多产额,这些就是余盐。

余盐是灶户自己产的,品质看运气,但肯定比正盐差一点儿,含有大量杂质,十斤只要二两。

钟灵秀放心了,要了二十斤余盐,四两银,再要十斤红糖,还是四两,合计八两。剩余的二两银子,她又买了一些油醋酱,请掌柜再送些散碎的冰糖。

一共三十几斤的物资,打包好装进箩筐,满满当当。

她自小习武,虽然水平不咋地,负重没问题,轻松背起走人。

茶摊坐满了客人,她背着一大堆东西,七八个包裹,不好妨碍人家做生意,就寻了桌角坐下,叫一杯清茶等候。

行人来去,碗筷收放,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定言师太却还是没回来。

眼看茶摊即将收摊,茶水也淡得和白水没什么区别,钟灵秀识趣地背上东西:“老人家,开布庄的赵家在什么地方?”

“沿着大街往里边走,到牌坊往西,你再问问就清楚了,很好找。”摊主热心道,“小师傅,天色晚了,路上多小心。”

“谢谢您。”

钟灵秀照摊主的指点一路寻觅,牌坊很好找,往西就是平安坊,她正想找个和善的路人打听具体位置,屋顶倏地略过一道人影。

她震惊地睁大眼睛,这人的轻功也太牛X了吧?她到现在也只能用轻功在屋顶上疾跑,完全做不到这样“咻”一下就过去了的速度。

而且,身上的红光是什么鬼?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金手指的指引了。

是重要人物?主角令狐冲?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那人猖狂大笑:“你个老尼姑,再追着我,大爷就不客气了。”

“你个淫贼!”定言师太持剑追上来,咬牙切齿,“竟然还敢回来!”

“我关心珍娘啊。”他轻佻地笑,“舍不得她寻死觅活,只能现身一见。”

钟灵秀:“……”我靠!!

田伯光!!

她当机立断,钻进旁边的人家,恳请主人帮忙:“大娘,我是恒山派弟子,我师父在追恶贼,劳烦您替我看下东西。”

大娘听说有歹人,不想惹祸上身:“你走,别过来。”

“马上。”钟灵秀卸掉沉重的背篓,“看一下东西就好,我把人引走。”

听她这么说,大娘关门的动作才停顿了半刻。

钟灵秀说到做到,翻身跳上屋顶,快步追赶二人。

老实说,她完全知道自己不该追上去,恒山武功最好的就是定逸、定闲、定静三位师太,她们能和其他四岳的掌门过过招,定言师太嘛……也懂点拳脚。

一个书里查无此人的老尼姑,和有名有姓有戏份的配角,想也不用想,肯定不是对手。

理智的做法是别添乱,可双方武功差距摆在这里,去不去都一样,去了还能吓一下对方,万一他看到援兵来了就跑路呢?这里毕竟是恒山脚下,反派说不定也要给五岳剑派一个面子?

若是不去,既对不起定言师太的抚养之恩,也有违道义。

硬着头皮上了。

钟灵秀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却没想到才赶到现场,已为时晚矣。

田伯光见老尼姑穷追不舍,一口一个“淫贼”,杀心已起,折身回来就是一刀。

钟灵秀看见了这一刀。

又疾,又快,又凛冽,残影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然后,定言师太就倒下了。

灰黑色的缁衣溅出一大蓬血花,她身体摇晃了一下,双腿失去力气,轰然倒地。

田伯光不屑地抽动嘴角,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眼。

钟灵秀捂住嘴巴,死死趴住屋檐,尖锐的瓦片硌得浑身疼痛也不敢挪动。

田伯光没过来补刀。

不过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既然她没有咋咋呼呼地过来找事儿,他也懒得费劲,摸出酒葫芦喝一口,负手离去。

钟灵秀看他走远,方才爬下屋顶,奔至定言师太身边。

见她当胸一刀,血流不止,立即划破棉衣,扯出里头的棉絮替她堵住伤口,再涂上随身携带的天香断续胶止血。

“师父,师父。”她小声呼唤,“醒醒。”

周围紧闭的门扉中透出审视的目光,她立即道:“各位父老乡亲,我们是恒山派弟子,请好心人替我师父找一位大夫过来,必有重谢。”

怕他们顾忌田伯光,连连道,“歹人已经走远了,绝不会连累乡亲。”

恒山派在山西甚有名气,白云庵的尼姑们也经常为香客看病,结下不少善缘。听她这般哀求,总有人愿意帮忙,有位大婶过来,与她一起扶起定言师太:“先把尊师送到屋里吧。”

“谢谢大娘。”

又有一老丈道:“我去替你叫大夫。”

“谢谢老人家。”

有了出头鸟,越来越多的人出门帮持,钟灵秀谢了一圈,心急如焚地等大夫。

定言师太面色淡金,手心冰凉,气息几近于无。

大夫过来把了脉,一个个都是摇头。

翌日天明,定言师太咽了气。

钟灵秀寒毛根根直竖。

她在这个世界待了十三年,生活清苦,习武艰辛,但总得来说,恒山派没有争斗,太平清闲,无异于世外桃源。

现在,好日子到头了。

仅仅是下山做一场法事,救一个不幸的女子,她就失去了抚养自己十余年的师父。

只一刀。

就一刀。

田伯光在恒山脚下杀了恒山派的人,不仅嫉恶如仇的定逸师太怒极,连掌门定闲师太也恼怒不已。可对方轻功卓绝,等她们下山早没了影,只能收敛定言师太的尸身,带回白云庵安葬。

同行的还有赵小姐,她是闺阁女子,寻不到利刃,给了自己一剪刀,好在绝食多日没力气,不曾伤到大动脉,被定言师太以天香断续胶救下。

钟灵秀也从她口中得知了当日的原委。

她侥幸被定言师太所救,见父母泪如雨下,深感不孝,已经不再求死,可就在一家人抱头痛哭之际,田伯光突然出现在屋梁,丢下一瓶伤药,说什么“小美人就这样死了太可惜”云云,说得她羞愤欲死,转头撞墙。

定言师太又惊又怒,怕他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拔剑就砍,这才有了后面钟灵秀所见的场景。

今伯仁因我而死,赵小姐便不再求死,恳求父母出家,偿还恒山派的恩情。

赵掌柜一家只要女儿活着就好,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赵小姐跟着上山,剃度做了尼姑,定闲师太得知原委,说被污的只是臭皮囊,其心犹贞,为她取法号仪贞。

“多谢掌门。”仪贞拜谢,“今后没有赵珍儿,只有仪贞。”

自此对钟灵秀疼爱非常,不仅自掏腰包给她做衣裳,还亲自下厨做点心给她吃。

钟灵秀不是货真价实的十三岁小孩,固然伤心,却也不至于浑浑噩噩,需要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师姐不必如此。”

仪贞道:“我看你这几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练武,你、你可是想去寻那人报仇?”

钟灵秀点头:“弑师之仇,不共戴天。”

“我与人打听过,那贼子轻功不俗,刀法又好,恐非易事。”仪贞欲说还休,“师妹万不可掉以轻心。”

她说是师姐,其实才十七岁,钟灵秀更担心她,温言道:“师姐放心,我不会贸然行事,你在山上住得惯么?”

仪贞凄然一笑:“住得惯,就这样了。”

钟灵秀张张嘴,却不知如何开解,默然以对。

过两日,见仪贞整日搅浆糊,准备为她纳新鞋底,没有不良的兆头,这才去寻教授武艺的仪和。

“师姐,近半年来,我武艺无有精进。”钟灵秀开门见山,“还请师姐解惑。”

仪和比她大五岁,负责手把手教下头的师妹们:“你从头到尾施展一次给我瞧瞧。”

“是。”钟灵秀早有准备,拔出佩剑,在院子里舞了一套恒山剑法。

这是恒山派绝学,剑招绵密,以守代攻,在江湖上属于上乘武学。钟灵秀虽是头回拜师学艺,也能瞧出其中不凡,每日勤学苦练,四十八招剑诀了然于胸,半招不错。

仪和连连点头:“师妹用心了。”

恒山算上俗家弟子在内,约有五六十人,资质有高有低。悟性尚可的,十八九岁就能把剑使得像模像样,资质差的就各有各的糟糕,不是不伦不类,就是丢三落四,强身健体罢了。

仪秀最特殊,数九寒天,背一瓮泉水下山也不叫苦,烈日炎炎,扎两个时辰的马步亦不叫累。八九岁正式习武,今日教三招,必定练到滚瓜烂熟,勤苦远胜他人。

可是……“师妹剑招娴熟,根基稳固,以你的岁数已殊为不易。”她委婉劝说,“习武非一日之功,莫要心急。”

钟灵秀呆了呆,旋即明白过来,感激道:“师姐怕我复仇心切,因小失大,我都明白,只是田伯光武艺高强,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

她仍然不知道田伯光身上的红光是什么意思,可二人恩怨在此,必定是杀了他的意思。

“请师姐解惑。”她恳切道,“我是不是资质……资质不堪?”

仪和皱眉思量片刻,方道:“师妹勤勉聪慧,恒山剑法已经熟练于心,我也没有什么能教师妹的,只是——”她斟酌字词,尽量委婉,“习武并非是将剑招练熟即可,须学以致用。”

钟灵秀暗松口气。

她还以为是自己根骨不行,练不出多少内力,不是肉身限制就好:“请师姐教我。”

仪和颔首:“也罢,师妹小心。”

她轻轻一拍,蒲团边的宝剑铮然出鞘,钟灵秀只见一道剑光婉转绽放,朝着她胸口点来,遂以恒山剑法中的“拨云见日”横剑相挡。

可剑刃才刚刚击中剑光,仪和手腕一沉,倏地掠开剑锋,避开了她的胸口位置,下撩取她双腿。

钟灵秀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耳畔“撕拉”一声,衣袂被削下半个角。

“师妹,以往你们同门练剑,一招一式皆有定例,可江湖之大,招式之多,非你能预料。”仪和推心置腹,“恒山剑法以守见长,你还要多多领悟才好。”

钟灵秀默默点头。

她其实明白问题所在,恒山剑法好比一套公式,攻守都有现成的算法可代入,攻上身用“晨钟暮鼓”,守下盘用“菩提树下”,与人交手就像做数学题,马上思考出用什么剑招应对。

同门拆招是课后练习,直接套入公式,成功率百分之九十,江湖人对敌就麻烦了,等于做不同省份的题目,如果不熟悉对方的套路,仓皇间什么招都用不出来。

可要怎么练习呢?

题海战术?

大约是她脸上的迷茫太甚,仪和又补充道:“所谓一力降十会,招式再精巧,只要内力深厚也能以不变应万变,相反,如若内力微薄,剑招用得再好,也难伤高手皮毛。”

钟灵秀点点头,知道今天该到此为止了,躬身致礼:“多谢师姐解惑。”

-

定言师太在的时候,每日都要叫钟灵秀抄经做功课,传授佛法,如今她去了,师叔们怜惜她死里逃生,什么都不做要求,倒是给了钟灵秀很多空闲时间。

她仔细思量了今后的安排,恒山剑法既然已经掌握熟练,没必要死板练习,须提升的是实战经验及轻功。

恒山派的轻功在江湖小有名气,日常赶路爬树都没什么问题,可要说多么上乘也不见得。田伯光绰号万里独行,轻功卓越,没点真本事,怕是追不到他的衣角。

钟灵秀思来想去,决定效仿看过的武侠小说,每天捉一百只麻雀当训练。

——同一个作者的小说,世界观应该差不了多少。

打定主意,便付诸行动。

次日,晨光熹微。

钟灵秀到灶房帮阿婆烧了会儿火,揣上两个素馅包子,借一壶热水,孤身走向了后山。

山雀脆鸣,露水沾衣,犹有冷意未消。

她盯着飞过的麻雀,脑海中飞过思绪万千。

直至此时,她对定言师太的故去也没有太多真实感,一次穿越就够虚幻的了,还穿越第二次,整得和无限流似的,又是看过的小说世界,总是隔了一层。

而且,定言师太死得太快了。

一刀闪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没了。

比起伤心痛恨,钟灵秀心中更多的是茫然和震惊。

发生了什么,这就是高手吗?

我什么都没看清,就这样杀了我师父?

武侠是什么,江湖是什么?这样随便杀一个人没关系吗??

有金手指,却和一个采花贼相差十万八千里?是我太菜了?

好没有真实感,该不会穿越这么多年其实是死前幻想吧?

我到底活在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啊……

她张开纤细的掌心,日光下,手指的皮肤几近透明。

破碎虚空,好遥远。

打打杀杀,好不真实。

在这个世界活了十三年,今天才像是有些清醒了。

就从这里开始吧。

钟灵秀攥紧了拳头,提气纵身。

衣袂擦过枝丫与草叶,惊动停泊休息的飞鸟,羽毛抖动,它们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振翅而起,“咻”一下扫过她的脸颊,轻灵地飞向远方的天空。

落空了。

好快。

不,是她太慢了。

钟灵秀跺跺脚,再次锁定目标。

提气,纵身,避开树枝繁茂的地方,再够一下……她“呲溜”落到了地上。

枝头的鸟儿啄着自己的羽毛,轻蔑地投来不屑的眼神。

她不再贪心高度,先翻身上树,再跳一次捕捉。

二次扑空。

再来。

一日转瞬即过,战果斐然,好大一个零蛋!

钟灵秀就着冷水啃了两个包子,精疲力竭地回大通铺睡觉。

呼噜呼噜。

起床,再战。

今天倒是有些成果,抓到两只笨麻雀。

离100只麻雀的距离还有98只。

第三日,再来。

钟灵秀毕竟有武功在身,五六岁就打熬筋骨,九岁正式习武,四年的底子也不是白攒的。

虽然还未入门,没摸到武功真正的门槛,可能动脑子,每次失败都能总结经验,不断复盘尝试,渐渐就有了抓鸟的经验。

要轻,要快,要利索。

她以前的步子太沉重了,肢体老做多余的动作,不是胳膊肘擦到树干,就是头发挂了梢头,拖泥带水,实在不该。

不要着急,她今年才十三岁,身体和力气都有待发育,慢慢来,一点点进步。

资质决定上限,努力决定下限。

路未至尽头,一切都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