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年我去女厂长家修锁,她穿着睡裙开门,咬唇道:你进来吧没人
发布时间:2025-10-26 13:21 浏览量:13
那把锁,其实根本没坏。
真正坏掉的,是锁在屋子里的那段记忆。二十多年后,当我已经是满手老茧、徒弟成群的老师傅时,在公园里偶遇了同样两鬓斑白的苏厂长。她温和地对我笑了笑,轻声说:“陈师傅,谢谢你。当年谢谢你,不是帮我修好了锁,是帮我关上了一扇门。”
为了这句话,我心里那份沉甸甸的秘密,才终于落了地,变得轻盈起来。
九十年代的记忆,总是和汗水、铁锈以及一种蓬勃的希望混杂在一起。我叫陈进和,是个刚满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跟着师傅学了五年开锁修锁的手艺,刚刚在城南自立门户。那年夏天,热得邪乎,柏油马路在太阳底下直冒白烟,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把一个夏天都喊完。
我的故事,就是从那样一个酷热的午后开始的。
那天,我正光着膀子,在小铺子后面捣鼓一个老式保险柜的锁芯,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铺子里的那台“华生”牌电风扇有气无力地摇着头,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叮铃铃——”墙上的电话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我擦了把手,过去接起电话,话筒烫得像块烙铁。“喂,陈记开锁。”
电话那头是一个清脆的女声,说话客气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利落劲儿:“你好,是陈进和师傅吗?我们是纺织厂,苏厂长家的门锁坏了,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地址在……”
“纺织厂?苏厂主?”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这小城,谁不知道市纺织厂的苏婉清厂长。她可是个传奇人物,三十多岁的年纪,就把一个快倒闭的厂子盘活了,听说手腕厉害得很,人也长得漂亮,是全市的“三八红旗手”,报纸上都登过好几次她的照片。
给这样的大人物家里干活,我心里既有点激动,又有点打鼓。
“能,能来!我马上就过去!”我赶紧应下,生怕这单生意跑了。
我不敢怠慢,匆匆套上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把吃饭的家伙——一套锃亮的德国进口工具,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工具包里,又对着镜子,用水把头发抹了抹平,这才蹬上我那辆“永久”牌二八大杠自行车,朝着厂长家属区骑去。
厂长们住的地方叫“清风苑”,是厂里最好的楼房,红砖墙,水泥地,楼下还种着一排栀子花。我到的时候,正是花期,风一吹,那股浓郁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让人心里那点燥热都消散了不少。
我把车停好,找到苏厂长家所在的二单元301,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那扇厚实的木门。
“咚咚咚。”
里面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门“咔哒”一声,开了一道缝。
门后站着的,就是苏婉清。
她和报纸上那个穿着干部服、一脸严肃的女强人完全不一样。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真丝睡裙,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几缕湿漉漉的发丝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显然是刚洗过澡。她脸上没化妆,素面朝天的,反而更显出一种惊人的清丽。只是那双眼睛,微微有些红肿,像是哭过。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镇定下来。
“是陈师傅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沙哑。
“是,苏厂长,我就是陈进和。”我有些手足无措,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只好盯着她脚上那双精致的拖鞋。
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的香气,还有她身上沐浴露的淡淡清香,混杂在一起,让这个午后变得有些暧昧和不真实。
她没有立刻让我进去,而是侧着身,堵在门口,咬了咬嘴唇,那动作让她看起来有种少女般的脆弱。她低声说了一句让我心跳都漏了半拍的话。
“你进来吧,家里没人。”
第一章 冰冷的客厅
我跟着苏婉清进了屋。
门在我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燥热的空气和聒噪的蝉鸣。屋里很凉快,没开电扇,是一种房子本身的阴凉。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在93年,这绝对算得上是豪宅了。地上铺着光亮的水磨石,擦得一尘不染,能照出人影。一套组合沙发上罩着白色的蕾丝布罩,茶几上放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却空着,积了层薄薄的灰。
整个屋子给我的感觉,就是太安静了,也太整洁了,整洁得像一个没人住的样板间,缺少那种过日子的烟火气。
“陈师傅,喝水吗?”苏婉清指了指沙发,声音依旧很轻。
“不,不用了,苏厂长,我先看看锁吧。”我连忙摆手,把工具包放在地上,心里只想赶紧干完活走人。这个地方让我感觉有些压抑,尤其是和穿着睡裙的厂长独处一室,浑身都不自在。
“坏的是大门锁吗?”我问。
她摇了摇头,眼神飘向客厅深处的一条走廊,“不是,是……是楼上的一间房。”
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哦,好,那您带我过去看看。”
她没动,就那么站在客厅中央,纤瘦的背影在穿堂风里显得有些单薄。她穿着丝质的睡裙,勾勒出玲珑的身体曲线,但我当时脑子里根本没有半点杂念,只是觉得这个在外面雷厉风行的女厂长,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
“陈师傅,”她忽然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恳求,又像是挣扎,“你……你手艺好吗?我是说,能不能在不弄坏门和锁的情况下,把它打开?”
“您放心,苏厂长。”我拍了拍胸脯,这是我的专业,也是我最自信的地方,“只要不是那种进口的防盗锁,我保证给您开得妥妥帖帖,不留一点痕迹。”
听了我的保证,她好像松了口气。
“那……那就好。”
她领着我穿过走廊,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楼梯的扶手上也一尘不染,但摸上去却有种冰凉的触感。
二楼有三间房,两间的门都开着,能看到里面是主卧和书房的陈设。唯独走廊尽头的那一间,门紧紧地关着。
就是这扇门了。
这是一扇很普通的木门,刷着白色的漆,门锁也是最常见的那种牛头锁。我蹲下来,拿出我的小手电,仔细检查锁芯。
“这锁……没问题啊。”我有些奇怪地抬起头,“锁芯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也没有生锈卡住,不像是坏了。”
苏婉清站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我知道它没坏。”她低声说,“是我没有钥匙,我先生……他把钥匙收起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夫妻俩闹别扭,一个把门锁了,另一个找人来开?这种事我以前也碰到过,通常都挺尴尬的。我站起身,有些为难地说:“苏厂长,这……这情况,按规矩我得看您的房产证和身份证,而且最好能有您爱人在场,或者至少……”
“他出差了,要去一个星期。”她立刻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气地急切,“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开自己家的门,难道还需要向谁证明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那股属于厂长的气场一下子就出来了,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我犹豫了。按理说,我应该坚持原则。但这人是苏婉清,是我们这儿的头面人物,我要是真把她给得罪了,以后我的小铺子恐怕也别想安生开下去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赶紧解释。
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重了,缓和下来说道:“对不起,陈师傅,我有点着急了。”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指着那扇门,轻声说:“这间是……是我儿子的房间。我只是想进去……拿点东西。”
提到“儿子”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我注意到,那扇白色的门上,贴着一张已经有些褪色的儿童贴画,是一只歪歪扭扭的皮卡丘。画的旁边,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两个字:亮亮。
一个孩子的房间。
我心里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了。天底下哪有不让母亲进儿子房间的道理?肯定是两口子吵架,丈夫一气之下做的糊涂事。
“行,苏厂长,您放心,五分钟,我保证给您打开。”
我重新蹲下,从工具包里拿出我最称手的那两根细长的钢丝探针。
屋子里很静,静得只能听到我用探针在锁芯里轻轻拨动弹珠时发出的、细微的“咔哒”声。
苏婉清就站在我身后,一动不动,我甚至能听到她紧张的心跳声。
我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紧张。这明明是我最熟悉的工作,此刻却感觉手里的工具重若千斤。
终于,随着最后一声轻微的脆响,锁开了。
“好了。”我站起身,松了口气。
苏婉清的身体却猛地一颤,她看着那扇门,眼神里流露出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恐惧的悲伤。她伸出手,想要去推门,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抖得厉害。
“苏厂长?”我试探着叫了她一声。
她没有回答我,仿佛没有听见。
她就那么站着,像一尊雕塑。过了足足一分钟,她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缓缓地推开了那扇门。
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混杂着樟脑丸和淡淡的奶香,从门缝里涌了出来。
第二章 尘封的王国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光路,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路中飞舞、旋转,像一群迷路的精灵。
房间里没有开灯,有些昏暗,但陈设一目了然。
这是一个典型的男孩的房间。一张小小的木床,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军营里的豆腐块。床头的墙上贴着一张《灌篮高手》的海报,樱木花道意气风发地准备灌篮。靠窗的位置是一张书桌,桌上摆着一个地球仪,几本《儿童文学》和一本翻开的练习册,上面还放着一支英雄牌钢笔,笔帽都没盖。
书桌旁边的墙角,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变形金刚模型,是擎天柱。
一切都井井有条,干净得不像话,却又处处透着一股死寂。就像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世界,所有东西都停留在了某个特定的时刻。
苏婉清扶着门框,呆呆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流了下来。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睡裙的领口,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站在她身后,手足无措。开锁这么多年,我见过各种各样的场面,有夫妻吵架的,有被盗后一片狼藉的,有老人忘了带钥匙急得团团转的……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一种巨大的悲伤,像浓雾一样从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扰了什么。
“亮亮……”她终于发出了一声梦呓般的呜咽,声音轻得像羽毛,“妈妈进来了……”
她迈开脚步,像一个梦游者一样,缓缓地走进了房间。
她的动作很轻,仿佛怕踩碎了地上的月光。她走到床边,伸出手,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那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就像在抚摸一个熟睡的孩子的脸颊。
然后,她慢慢地坐在了床沿上,背对着我,瘦削的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从她的喉咙里泄露出来,从一开始的呜咽,变成了痛彻心扉的嚎啕。
那一刻,她不是什么雷厉风行的女厂长,不是报纸上那个光彩照人的女强人。
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失去了孩子的、伤心欲绝的母亲。
我终于明白了。
这扇锁,锁住的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夫妻间的矛盾。
它锁住的,是一个父亲无法面对的伤痛,和一个母亲无处安放的思念。
我悄悄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地带上了身后的门,把空间留给了她。我靠在走廊的墙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红梅”烟,想抽一根,但摸了半天,才想起这是在别人家里。
我把烟又塞了回去,心里五味杂陈。
我只是个来开锁的,却一不小心,撞破了一个家庭最深的伤口。
走廊里回荡着她压抑的哭声,那哭声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心上。我想起我老家的母亲,每次我从城里回去,她都会提前把我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我小时候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摆在原处。她说,这样,家才有根。
这个叫“亮亮”的孩子,他的根,被一把锁给锁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停了。
门又开了,苏婉清走了出来。她的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核桃,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但神情却 strangely 平静了下来,像是暴风雨后的大海。
“陈师傅,让你见笑了。”她哑着嗓子说。
“没,没事,苏厂长。”我赶紧摆手。
她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陈师傅,我还有一个忙,想请你帮。”
“您说。”
“你能不能……帮我换一把锁?”
我愣住了,“换锁?”
“对。”她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换一把……只有我一个人有钥匙的锁。”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是要打开这扇门,她是想夺回这扇门的主导权。她的丈夫用一把锁将她和儿子的回忆隔开,现在,她要用另一把锁,为自己留下一条可以随时回去看看的通道。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关于记忆,关于爱,也关于一个母亲最卑微的权利。
“这……”我有些犹豫。这已经超出了一个锁匠的工作范围,我这是在直接介入别人的家事,而且是这样一个沉重的家事。如果她丈夫回来,发现了,我恐怕会有大麻烦。
“钱不是问题。”她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从客厅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里面是五百块钱,算是定金。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五百。”
一千块!
我的心猛地一跳。要知道,在1993年,我辛辛苦苦开一个月铺子,刨去成本,也就能挣个三四百块钱。一千块,是我将近三个月的收入。
这笔钱对我来说,是巨大的诱惑。
但我看着她那双通红却无比坚决的眼睛,我知道,打动我的,不仅仅是钱。
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的眼神。那种不顾一切,只想守住和孩子最后一点联系的眼神。
我想起了我那个远在乡下的母亲。如果是我,她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苏厂长,”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个厚厚的信封推了回去,“钱的事,等活干完了再说。您家的这种门,要换锁得买配套的,我铺子里现在没有。这样,我下午就去五金市场跑一趟,给您找把最好的,明天一早,我过来给您换上。”
我没有接她的钱。
我不想让这件事,变成一桩纯粹的金钱交易。
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忙,我帮定了。
第三章 新的钥匙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骑着车出了门。
我几乎跑遍了城里所有的五金店,最后才在一家老师傅开的老店里,找到了一把合适的锁。那是一把十字防盗锁,在当时算是最新、最复杂的款式了,配了三把钥匙,黄铜的,沉甸甸的,握在手里很有分量。
老板看我挑得这么仔细,还开玩笑说:“小陈,这是给哪个大户人家换锁啊?这么下本钱。”
我笑了笑,没说话。
回到铺子,我没急着去苏厂长家,而是把那把新锁拆开,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又给锁芯里上了一层最好的润滑油,确保它万无一失。做完这一切,我才把工具和新锁装好,骑车再次去了“清风苑”。
还是那个时间,还是那股浓郁的栀子花香。
敲开门,开门的依然是苏婉清。她今天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连衣裙,头发也梳理整齐了,虽然脸色依旧憔ăpadă,但精神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很多。
“陈师傅,辛苦你了。”她把我让进屋。
“应该的。”
我们俩没多说废话,直接上了二楼。
我开始动手拆旧锁。旧锁的螺丝已经有些锈了,我费了点劲才拧下来。苏婉清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像一个监工,又像一个等待仪式开始的信徒。
“苏厂长,”我一边干活,一边试探着开了口,“您爱人……他,他为什么要把门锁上?”
我知道我不该问,这是人家的伤心事。但我实在太好奇了,一个父亲,怎么会用这么决绝的方式,去隔断自己和孩子的过去?
苏婉清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她才幽幽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亮亮是去年夏天走的,游泳的时候,不小心……淹着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螺丝刀都差点掉了。
“从那天起,他爸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她的声音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他把亮亮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玩具、书、衣服……全都装进了这个房间。然后,他找人换了锁,当着我的面,把唯一的钥匙扔进了护城河。”
“他对我说,从今以后,家里就当没有过这个孩子。谁也不许再提,谁也不许再想。”
“他说,人要往前看,不能活在过去里。可我……我做不到啊。”她用手捂住脸,声音哽咽,“我只要一闭上眼,就全是亮亮笑的样子。他喜欢吃我做的红烧肉,喜欢趴在地上玩变形金刚,喜欢在墙上乱涂乱画……我怎么能忘?我忘不了,我也不想忘。”
“这间屋子,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痕迹了。我不进去,我就觉得,他好像真的就这么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爸不明白,锁住这扇门,不是解脱,是惩罚。是对我的惩罚。”
我的鼻子一阵发酸。
我能想象到那种场景。一个无法承受丧子之痛的男人,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试图斩断过去,强迫自己和妻子“向前看”。他以为这是坚强,却不知道,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是何等的残忍。
记忆,有时候是负担,但对一个母亲来说,那是她活下去的养分。
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装新锁的过程很顺利。我把新的锁体严丝合缝地嵌入门里,拧紧每一颗螺丝,然后调试锁芯。
“咔哒。”
清脆的上锁声响起。
我站起身,把那三把崭新的、闪着黄铜光泽的钥匙,放到了苏婉清的手心。
“好了,苏厂长。”
她摊开手掌,看着那三把钥匙,就像看着三枚护身符。她的眼圈又红了,但这次,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光。
“谢谢你,陈师傅。”她郑重地对我说。
“您客气了。”
我收拾好工具,准备告辞。她坚持要送我到楼下。
临走前,她又把那个装钱的信封递给了我。
“陈师傅,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收下。这不光是工钱,也是我的心意。你帮我的,不是一把锁的忙。”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信封很厚,很沉。我知道,我收下的不仅仅是钱,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秘密。
“那……苏厂长,我走了。”
“路上慢点。”
我骑上车,离开了“清风苑”。回头望去,她还站在楼下的栀子花丛边,身影纤细而坚定。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我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又好像做了一件随时可能引爆的错事。
我成了这个家庭秘密的守护者,一个沉默的同谋。
我只希望,这把新的钥匙,能为那个伤心欲念的母亲,打开一扇通往慰藉的门,而不是引来一场更大的家庭风暴。
第四章 暴风雨的前夜
接下来的几天,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每天开铺子,最怕的就是电话铃响。我总觉得,电话一响,那头就会传来一个男人愤怒的咆哮声,质问我是谁,为什么要给他家换锁。
但一连三天,风平浪静。
苏厂长没有联系我,也没有其他人来找我。
我渐渐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安慰自己,也许她丈夫出差时间长,还没发现;又或者,他发现了,但夫妻俩自己解决了,没我什么事了。
我把苏厂长给的一千块钱,抽出一百块,买了一辆崭新的小推车,方便以后拉些重的工具。剩下的钱,我用报纸包了好几层,藏在了床板底下。这笔钱,够我把铺子重新装修一下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每天修锁、配钥匙,和街坊邻居插科打诨,忙碌而踏实。
那个酷热的午后,那个穿着睡裙、眼神哀伤的女厂长,那间尘封的、属于“亮亮”的房间,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被我悄悄地埋在了心底。
直到第四天傍晚。
那天,我正准备关门收摊,铺子门口突然停下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不折不扣的豪车,只有大领导才坐得起。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衬衫、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约莫四十岁左右,国字脸,浓眉大眼,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衬衫的袖子卷到了手肘,但依然能看出那料子很挺括。他身上有股久居上位的气场,眼神锐利,像鹰一样。
他径直朝我的小铺子走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他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开口问道:“你就是陈进和?”
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是。”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前几天,你是不是去清风苑二单元301,换过一把锁?”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是承认,还是否认?承认了,他会怎么对我?会不会找人砸了我的铺子?
但转念一想,他能找到这里,开着这样的车,肯定是把事情都查清楚了。抵赖是没用的,反而显得我心虚。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是。我是换过。”
他听到我的回答,眼神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愤怒,反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疲惫,又像是痛苦。
他没有当场发作,而是拉过一张小马扎,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给我来根烟。”他说。
我愣了一下,连忙从柜台里拿出最好的“阿诗玛”递过去,又给他点上火。
他猛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白的烟雾,烟雾模糊了他刚毅的脸部轮廓。
“你知不知道,你换的是什么锁?”他问。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是我的家事。”他把烟灰弹在地上,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插手?”
“我……”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我能说什么?说你老婆太可怜了?说我觉得你做得不对?在这样一个强大的男人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高厂长,”我猜到了他的身份,鼓起勇气叫了一声,“我只是个锁匠,拿钱干活。苏厂长是我的主顾,我……”
“主顾?”他冷笑一声,打断了我,“她给了你多少钱?一千?两千?我给你双倍,你再去,把那把锁给我换回来!”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原来在他眼里,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可以用钱来解决的交易。他以为,我帮苏婉清,只是为了钱。
一股莫名的火气,从我的心底里窜了上来。
也许是年轻气盛,也许是被他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激怒了,我梗着脖子,回了一句:
“高厂长,这活儿我干不了。”
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我脸上:“你说什么?”
“我说,我干不了。”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我陈进和开锁修锁,讲的是规矩。锁换出去了,钥匙交到主顾手里了,这活就干完了。没有再给您换回来的道理。您要是想换,就请另请高明吧。”
我说完这番话,手心里全是汗。我知道,我这是在公然挑战一个大厂长的权威。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我甚至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足足有半分钟。
最终,他眼里的怒火,慢慢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掐灭了手里的烟,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抽出十张“大团结”,拍在我的柜台上。
“这不是换锁的钱。”他看着我,声音沙哑地说,“这是……封口费。今天的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你换锁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这对你,对我们家,都好。”
说完,他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走出了铺子,上了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我看着柜台上那一百块钱,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知道,事情没有结束。
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片刻的宁静。
他不是来找我麻烦的,他是来确认的。确认之后,真正的风暴,将会在那个家里掀起。
我忍不住为苏婉清捏了一把汗。
第五章 没有赢家的战争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
躺在铺子后面的小床上,翻来覆去,眼前总是浮现出苏婉清哀伤的脸,和她丈夫高建军那双充满痛苦和愤怒的眼睛。
我感觉自己像个投石问路的人,朝着一潭看似平静的深水,扔下了一颗石子。现在,涟漪已经荡开,而我不知道,这潭水下面,究竟会翻涌出怎样的暗流。
第二天,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每当有顾客上门,我都会下意识地紧张一下。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三天,依旧风平浪静。
我开始觉得,也许是我想多了。可能高建军回家后,和苏婉清大吵了一架,然后事情就过去了。毕竟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直到第四天上午,纺织厂的张秘书,就是当初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姑娘,突然来到了我的铺子。
她看起来很憔悴,眼圈发黑,见到我,欲言又止。
“陈师傅……”
“张秘书,出什么事了?”我心里一紧。
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苏厂长……病了,住院了。”
“住院了?”我大吃一惊,“怎么回事?严重吗?”
“听说是跟高厂长吵架,气急攻心,晕倒了。现在在市人民医院,高烧不退,人还昏迷着。”张秘书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厂里现在都乱套了,好多事都等着苏厂长拍板呢。高厂长这几天也没来上班,一直守在医院里。”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换的那把锁,就像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他们夫妻之间压抑已久的矛盾。这已经不是一场关于记忆的无声战争了,它演变成了一场两败俱伤的悲剧。
“陈师傅,苏厂长住院前,托我给您带个话。”张秘书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我,“她说,这件事不怪你,让你不要多想,也千万别跟任何人提起。她说……她不后悔。”
我打开那个小布包,里面是那三把黄铜钥匙。
钥匙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她不后悔。”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为了能有一个地方安放对儿子的思念,她不惜与丈夫决裂,甚至不惜把自己的身体都搞垮了。
这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我不知道。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修锁的时候,好几次都走了神,差点弄坏顾客的锁芯。
我每天都会买一份晚报,翻来覆去地看,想从上面找到一点关于纺织厂或者苏厂长的消息,但什么都没有。那个年代,领导的家事,是不会见报的。
我甚至有几次,骑着车,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市人民医院门口。我隔着大门,看着那栋白色的住院楼,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去。
我算什么呢?我以什么身份去探望她?
一个锁匠?一个同谋?还是一个引爆了他们家庭炸弹的罪魁祸首?
我怕见到她,更怕见到高建军。
我怕看到他那双责备的眼睛。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我的铺子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是高建军。
他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身上的白衬衫也皱巴巴的,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他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场,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生活彻底击垮后的颓唐。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我面前,将一个东西放在了柜台上。
是一把锁。
正是被我换下来的那把旧的牛头锁。
然后,他又把那个装着三把黄铜钥匙的小布包,也放在了锁的旁边。
“陈师傅,”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麻烦你,再跑一趟。把这把旧的……给我换回去。”
我愣住了,完全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宁愿把钥匙扔进河里,也要锁住那段记忆吗?他不是宁愿和妻子吵到两败俱伤,也要守住那扇门吗?
为什么现在,又要换回去?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疑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醒了。”他说,“醒了之后,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医生说,她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医。”
他抬起头,看着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哀求的意味。
“她不肯吃饭,不肯喝水,就那么躺着。昨天,她终于开口了,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把钥匙还给我’。”
高建军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我错了,陈师傅。”这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在我这个小小的锁匠面前,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以为忘了,就能过去。我以为不看不想,伤口就能愈合。可我错了。”
“我锁住的不是那个房间,我锁住的是她活下去的念想。我以为我是在保护她,其实,我是在把她往死路上推。”
“那天我回家,看到门锁换了,我气疯了。我跟她吵,我说她这是在揭我们两个人的伤疤。我们吵得很凶,她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下去了……在医院里,看着她昏迷不醒的样子,我才真的害怕了。”
“我怕她就这么走了,跟着亮亮一起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守在病床前,想了很多。我想起了亮亮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去公园,他骑在我脖子上,笑得咯咯的……那些我拼命想要忘记的画面,全都跑了出来。”
“我才明白,忘不掉的。这辈子都忘不掉的。”
他低下头,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
“所以,麻烦你。把锁换回去,把钥匙……还给她。”他说,“那是她的命,也是我的。”
那一刻,我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的男人,心里所有的怨气和恐惧,都烟消云散了。
没有赢家。
在这场关于爱与记忆的战争里,他们夫妻俩,都输得一败涂地。
而现在,他终于选择了投降。
不是向妻子投降,而是向自己的内心,向那份无法割舍的父爱,投降。
“好。”我点了点头,收起了柜台上的锁和钥匙,“高厂长,我马上去。”
第六章 一扇可以随时打开的门
我再次来到“清风苑”。
栀子花的花期已经过了,枝头只剩下一些枯萎的褐色花苞。空气中没有了那股浓郁的香气,显得有些萧索。
高建军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大门。
屋子里的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是茶几和沙发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灰。看得出来,这个家已经很久没有女主人打理了。
我们俩一路沉默着上了二楼,来到了那扇白色的门前。
我熟练地拿出工具,开始拆卸那把只装了半个多月的十字防盗锁。高建军就站在我身后,像上次苏婉清一样,静静地看着。
只是这一次,气氛不再是紧张和压抑,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沉重和悲凉。
很快,新锁被拆了下来。
我把那把旧的牛头锁,重新安装了回去。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种仪式。
我拧紧最后一颗螺丝,站起身。
“好了。”
高建军没有说话,他从我手里接过那把旧锁的钥匙,然后走上前,亲手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轻轻一拧。
“咔哒。”
门开了。
他推开门,屋子里的一切,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个擎天柱模型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他站在门口,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慢慢地走了进去。
他走到那张小小的书桌前,伸出手,轻轻地拂去地球仪上的灰尘。他又拿起那本翻开的练习册,看着上面稚嫩的笔迹,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一个大厂的厂长,像个孩子一样,趴在自己儿子小小的书桌上,哭得撕心裂肺。
他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固执,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哭的,不仅仅是逝去的儿子,还有他自己那颗被痛苦包裹、无处安放的、作为父亲的心。
我没有打扰他,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我把拆下来的那把十字防盗锁和那三把黄铜钥匙,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然后,我走出了这个家。
当我关上大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高建军在屋里传来的、压抑而痛苦的哭喊:
“儿子……爸爸想你了……”
我的眼眶也湿了。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苏婉清和高建军。
我的生活回到了正轨。我用那笔钱,把我的“陈记开锁”小铺子翻新了一遍,换了块新招牌,生意也越来越好。
后来,我听街坊们说,苏厂长出院了,又回到了纺织厂上班,还是那么风风火火,只是人清瘦了很多。
高厂长也变了,不再像以前那么不苟言笑,有时候在厂里碰到工人,还会主动点点头,笑一笑。
再后来,我听说,他们夫妻俩,每个周末都会去郊外的陵园,去看他们的儿子亮亮。两个人会带上一束花,在墓碑前坐上一个下午,跟他说说话。
那扇属于亮亮的房间门,再也没有锁上过。
苏婉清每天都会进去打扫,把里面的东西擦得一尘不染。有时候,她会坐在儿子的小床上,看他小时候看过的书。有时候,高建军下班回来,也会走进去,默默地站一会儿。
那个房间,不再是一个禁地,一个伤疤。
它变成了一个纪念馆,一个可以让他们的思念随时停靠的港湾。
它成了一扇可以随时打开的门。
尾声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我也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鬓角斑白的中年人。我的小铺子,已经变成了全市连锁的“陈氏锁业”,我也带出了好几个徒弟。
这些年,我开过无数把锁,见过无数锁后面的故事。有悲欢,有离合,有人性的贪婪,也有世间的温暖。
但我心里最深的印记,还是1993年那个夏天,那扇白色的门。
它让我明白,我的手艺,不仅仅是用来防盗,用来解决麻烦的。有时候,它还能打开人心里的结,守护一份最珍贵的记忆。
锁,能锁住财物,却锁不住爱和思念。有时候,强行锁住,反而会酿成更大的悲剧。学会打开,学会面对,才是真正的解脱。
那天,我在公园里散步,偶遇了同样在散步的苏婉清和高建军。
他们老了很多,但精神很好。两个人手牵着手,步履蹒跚,就像所有最普通的退休老夫妻一样。岁月已经磨平了他们脸上所有的伤痛,只留下一种相濡以沫的温情。
他们也看到了我。
苏婉清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我,对我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她走过来,轻声对我说:“陈师傅,谢谢你。当年谢谢你,不是帮我修好了锁,是帮我关上了一扇门。”
我愣住了,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笑着解释道:“是关上了我心里那扇通往绝望的门。是你,让我丈夫明白了,逃避是没用的。也是从那天起,我们才真正开始一起面对,一起走了出来。”
高建军也走了过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感激。
“小陈师傅,谢谢。”
那一刻,我心里那个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终于随风而逝。
我看着他们相互搀扶着远去的背影,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那把能打开彼此心门的钥匙。
而我,陈进和,一个锁匠,有幸成为了他们故事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见证者。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这是一双锁匠的手,也是一双,曾为一颗破碎的母亲之心,重新安上一把希望之锁的手。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