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真忙放下手里的马齿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招呼:″青…
发布时间:2025-12-15 10:27 浏览量:3
她心里有些诧异,魏青花来找她不算稀罕,张菊秀跟着一起来,倒是不多见。
魏青花手里拎着个小布袋,一进来就嚷:“玉真,这天真是要把人蒸熟了!我给你带了点我娘家给的绿豆,熬汤喝最败火。”她把布袋放在小桌上,又指了指张菊秀,“菊秀非拉着我一起来,说要跟你学学怎么蒸马齿菜馍,她弄的总是一股子苦味。”
张菊秀抿嘴一笑,声音清脆:“可不是嘛玉真姐,我弄的马齿菜,孩子们都不肯吃。青花姐说你做的特别香,我就厚着脸皮来了,你可别嫌我烦。”
“瞧你说的,快坐下,我给你们倒水。”柳玉真心里受用,进屋倒了三碗凉白开,又抓了把炒南瓜子放在小盘里。
三人坐在院里的树荫下,柳玉真继续择菜。张菊秀果然仔细看着,问东问西:“玉真姐,这菜是不是得用热水焯一下?我用凉水洗了直接拌,是不是不对?”
“得焯,”柳玉真耐心解释,“焯水能去掉些酸涩气。焯完还得挤干水,不然蒸出来水塌塌的,也不好吃。”
魏青花插话道:“销魂谷那事,你也听说了吧?”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唉,现在想起来还心慌。高老幺家那媳妇,这两天跟丢了魂似的,见人就拉着说‘我娃没了’,看着真让人难受。”
张菊秀也敛了笑容,低声道:“可不是嘛。昨天我去河渠边上洗衣裳,看见高老幺一个人蹲在离销魂谷不远的地头抽烟,背影瞧着……唉,才几天功夫,人看着就垮了半截。”
柳玉真择菜的手慢了下来,轻声问:“孩子……埋在那儿了?”
“埋了,”魏青花点头,“就埋在销魂谷上头那块荒地边上,没起坟头,用几块石头压了压。高老幺怕他媳妇看见受不了。可这能瞒多久?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说没就没了。”
张菊秀叹口气:“要我说,也是那叫小栓的孩子不懂事。要是当时喊人,说不定……”她没再说下去。
“十来岁的孩子,吓都吓傻了,哪想得到那么多。”柳玉真把择好的菜放进盆里,“说到底,还是大人没看管好。天再热,也不能由着孩子去水深的地方耍。”
“理是这么个理,可这话现在谁敢跟高家人说?”魏青花摇摇头,“对了,这两天去销魂谷洗澡的人明显少了,尤其是傍晚那会儿,以前热热闹闹的,现在冷清得很。”
张菊秀撇嘴:“过段日子就好了,人都是善忘的。等天气再热点,水里一泡,什么忌讳都忘了。”她话锋一转,看向柳玉真,“玉真姐,你现在身子重,更得小心。我看大志哥对你真是没得说,那么热的天,还天天给你按按揉揉的。”
柳玉真脸上微微一热,笑道:“他也就是瞎按。”
“瞎按能让你这么舒坦?”魏青花打趣道,“我可看见了,有好几次你从地里回来,走路都不大利索,让大志扶进屋,过一会儿出来,脸上就松快了。这手艺,比花钱找人推拿还强呢。”
张菊秀眼睛亮了亮,半开玩笑地说:“玉真姐,哪天我要是腰酸背疼了,能不能借大志哥使使?我给钱也行!”
柳玉真还没说话,魏青花先拍了张菊秀一下:“净胡说!人家男人的手艺是伺候自己媳妇的,你凑什么热闹?让你家东山给你按去!”
张菊秀咯咯笑起来:“他?他那一身懒筋,让他给我捶捶背,比让他挑担子还难!”
三人说笑一阵,气氛轻松了些。柳玉真心里却还惦记着那淹死的孩子,还有高老幺蹲在地头的背影。她想,这世上的苦,真是各式各样,但落在爹娘身上的,大约没有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痛的了。
送走魏青花和张菊秀,柳玉真把择好的马齿菜焯水、挤干,拌上玉米面和白面,又切了点葱花撒进去。等锅里水开上笼蒸的时候,她坐在灶膛前的小凳上,看着橘红色的火苗舔着锅底,思绪飘得有些远。
顾大志从外面回来时,满头满脸的汗,背心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他先去压水井边冲了头脸,才走进灶房。
“真香,”他抽抽鼻子,“马齿菜馍?”
“嗯,一会儿就好。”柳玉真站起身,掀开锅盖看了看热气,“你去冲个凉吧,这一身汗。”
顾大志却凑过来,从背后轻轻环住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下巴搁在她肩头,闷声道:“不着急。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胸膛滚烫,汗水的气息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并不难闻。柳玉真由他抱着,手覆盖在他粗糙的手背上。
“今天去哪了?”她问。
“去南坡地里转了转,玉米该锄二遍了。”顾大志的声音有些疲惫,“回来路上碰见老三了,正一个人吭哧吭哧拉土呢,脸晒得跟个黑炭头似的。”
柳玉真转过身:“一个人?没找帮手?”
“春强嫌热不干,春芬又不让老三找我和老四,”顾大志摇摇头,“我看他那样子,真够受的。一车土装装卸卸,全靠一个人,这大热天的。”
柳玉真想起黄春芬那张精明的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老三也是太老实。”
“不是老实,是拗不过。”顾大志松开她,去舀水喝,“他那性子,再加上春芬那脾气……算了,别人的家务事,咱也管不了。”
马齿菜馍蒸好了,柳玉真捡了几个出来晾着,又捣了点蒜泥,滴上香油。简单的晚饭,顾大志却吃得很香,一口气吃了三个大馍。
吃过饭,天还没完全黑透,西边天空燃着最后的橘红。顾大志照例打了井水,把院子泼湿降温,然后搬了竹床放在院里。
“玉真,来躺会儿,凉快凉快。”他招呼道。
柳玉真走过去躺下,竹床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但泼过水的地面升腾起湿润的凉气,比闷热的屋里舒服多了。
顾大志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很自然地开始给她揉捏小腿。怀孕后,柳玉真的小腿容易浮肿,顾大志每晚都会给她按一按。
他的手法确实越来越好,力道恰到好处,捏得柳玉真舒服得直想叹气。她仰面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几颗早熟的星星已经亮了起来。
“大志,”她忽然开口,“你说,等咱们的孩子长大了,会不会也像高老幺家那孩子一样,爱偷偷跑去玩水?”
顾大志的手顿了顿,随即更认真地捏起来:“不会。我会教会他凫水,但也会告诉他,玩水必须有大人在边上。他要是不听话,”他声音沉了沉,“我就揍他屁股。”
柳玉真笑了:“你就会吓唬人。”
“不是吓唬,”顾大志认真地说,“玉真,咱们的孩子,我一定要看好了。不能让他出一点差错。”
他的声音里有种柳玉真从未听过的郑重。她侧过头,在渐浓的暮色里看着丈夫模糊的轮廓。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正在用最笨拙也最实在的方式,表达着他的期待和决心。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谁家孩子在哭闹,母亲温声哄着的声音隐约可闻。更远的地方,新河渠的水还在无声流淌,绕过村庄,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柳玉真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那里,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安静生长。她忽然觉得,这个闷热的、夹杂着悲伤消息的夏夜,也因此有了沉甸甸的分量和温度。
顾大志按摩的手慢慢停了下来,他俯身,在柳玉真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睡吧,”他说,“我在这儿呢。”
柳玉真闭上眼睛,在竹床轻微的吱呀声里,在丈夫沉稳的呼吸声旁,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夜色完全笼罩了小院,繁星满天。明天,依然会是炎热的一天。地里的活要干,日子要过,悲伤会慢慢沉淀,新的希望也在悄悄孕育。
这大概就是生活最本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