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张姐总送热乎饺子，我瞥见她围裙泪渍心发颤

周三傍晚推电动车进楼道时，茴香馅的香气裹着雨水味扑面而来。三楼虚掩的门里探出张姐的脑袋："小周，上来端饺子！"

我脱了沾雨的外套往楼上走，厨房哗啦的水声先飘了出来。张姐家的厨房小得转个身都碰锅铲，她踮着脚够吊柜里的青瓷盘，蓝布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后颈几缕白发被热气蒸得翘起来，像株蔫了又努力支棱的小草。

"今儿这馅调得香，"她把饺子码进盘子，"特意挑了最嫩的茴香，你上次说叶子老得扎嘴。"我接盘子时碰到她的手，凉得像浸过井水的玉石。"张姐，您又没吃晚饭吧？"

"我啊，煮饺子时早偷吃好几个了。"她转身擦灶台，可我瞥见蓝布围裙角洇着块深色印子，像被眼泪泡过的旧信纸，边缘还洇着粉，是擦过又没擦净的痕迹。

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了。第一次送饺子时她眼睛红得像两颗山楂，说是看苦情剧哭的；第二次晾衣服哼《最浪漫的事》，声音哑得像砂纸。可今天这湿痕太实诚，明显是哭时没忍住，手指反复抹过的。

"张姐，小航最近没视频？"我把饺子搁在餐桌，随口问。张叔走了十年，她儿子小航在深圳做程序员，去年刚娶了媳妇，说是忙得脚不沾地。

她装饺子的手顿了顿："前儿还发消息说馋我包的饺子呢。"低头拨拉保温桶盖子时，指甲盖泛着青，"他媳妇说南方茴香没咱北方水灵。"

我没接话。上周在楼道撞见她对着手机发呆，屏幕是小航的结婚照——新娘红裙衬得小航西装笔挺，背景是深圳玻璃幕墙的反光，亮得扎眼。

搬来这栋老楼的第一周，张姐就开始送饺子。那时我刚换了996的工作，常加班到十点，有天蹲楼道啃泡面，她端着碗饺子倒垃圾，看了眼说："年轻人吃这伤胃。"

后来每周三下班，楼道准飘着饺子香。茴香肉、玉米虾仁、韭菜鸡蛋、香菇鲜肉，她变着花样送。闲聊才知道，她在菜市场卖了二十年饺子皮，"手底下揉过十万斤面"，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像星星，像在讲年轻时收过的情书。

上个月我发烧，她端着饺子来敲门，碗底压着张纸条："药在厨房第二个抽屉，温水在保温壶里。"我喝药时看她蹲地上给我换凉席，白头发扫过脚踝，突然想起我妈走后，再没人这么仔细地摸过我的凉席凉不凉。

"小周，"她突然攥住我手腕，"你说...人老了是不是就爱瞎操心？"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餐桌上摆着小航的全家福，新娘无名指的钻戒闪得人睁不开眼，比张姐那枚磨得发亮的银戒指大了十倍不止。

"哪是瞎操心，"我抽出手给她倒热水，"当妈的惦记孩子，天经地义。"

她捧着杯子笑，可那笑像浮在水面的油花，没往心里去。走时她往我兜里塞了包茴香籽："明年春天种阳台，想吃自己揪。"

转折来得突然。周五晚上进楼道，三楼传来"哐当"一声脆响。扒着楼梯扶手看，张姐正蹲地上捡碎瓷片，小航皱着眉："妈，说了别总给邻居送吃的，您缺这点钱吗？"

"我乐意！"张姐声音带着哭腔，"小周这孩子加班到半夜，吃泡面能行？"

小航弯腰要扶她，被她甩开手："你媳妇嫌麻烦我不送了！"抓起茶几上的保温桶往我这儿走，"小周，这锅饺子你拿回去，我...我明天就去深圳！"

接保温桶时触到她手背，凉得跟上次一样。小航在后面喊"妈"，她头也不回往外走，蓝布围裙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像片被揉皱的旧布。

那晚我没吃饺子。盯着保温桶里的热气一点点散掉，突然想起张姐说最见不得人剩饭菜，可她自己煮的饺子，这会儿倒要被当剩菜了。

周六敲开三楼门，张姐正蹲地上擦昨天的碎瓷片，眼睛肿得像两颗泡发的红枣。"小航说接我去深圳，"她吸着鼻子，"可那一百平的房子，就我一个人住，怪冷清的。"

我蹲下去帮她捡瓷片，碎片上有块没擦净的油渍，像朵小黄花。"张姐，您要是去了深圳，谁给我送饺子？"

她猛地抬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瓷片上："我就是怕你嫌我烦...上回看你加班回来眼睛红，就想煮碗饺子；看你冬天穿得薄，给你织了条围巾，可手笨，织得歪歪扭扭的。"

这才注意到沙发扶手搭着条灰围巾，针脚粗得能塞进小拇指。我把围巾围在脖子上："不歪，暖和着呢。"

她握住我的手，这次没那么使劲了："小周，你记不记得上个月发烧？我给你换凉席时，看见你枕头底下压着张照片——是你妈吧？跟你长得真像。"

我鼻子一酸。那是我妈最后一次带我去饺子馆的照片，她笑得眯起眼，身后招牌写着"老味饺子馆"。

"我啊，"她摸了摸我头，像我妈以前那样，"看你就像看小航小时候。可后来...后来我发现自己不只是看你，是想对你好，想给你煮一辈子饺子。"

下午小航又回来了，蹲在张姐面前，声音软得像团棉花："妈，我把阳台收拾出来了，您要种茴香，我给您买最大的花盆。"

张姐拍了他后背一下："谁要跟你去深圳？我在这儿住惯了，楼道里有香味，邻居都熟。"

现在每周三傍晚，楼道里依然飘着茴香香。张姐换了件大红色围裙，上面绣着金色饺子，像朵开在身上的花。她儿子每月飞回来一次，坐在厨房剥葱，说要跟张姐学包饺子，"以后在深圳开家咱北方味儿的饺子馆"。

上周加班到十点，推开门就闻见香味。张姐举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小周，今儿包了虾仁馅！"红围裙角沾着面粉，后颈白发在暖光里泛着金，像落了层细雪。

我突然明白，有些好不是心血来潮，是攒了十年的茴香籽，是揉了十万斤面的手，是看不得年轻人吃泡面的心疼。张姐不是"被我留下"，是她自己，一步一步走进了我的生活，把饺子的热气，熬成了家的温度。

你说，有些感情是不是就像茴香馅饺子？煮得越久，香味反而渗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