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年时春风得意,二十年后才惊觉:这到底是福是祸?
发布时间:2025-07-31 03:39 浏览量:21
深秋的风裹着银杏叶扑打社区活动中心的玻璃,我隔着窗望见林砚蹲在台阶上抽烟。藏青毛衣洗得发白,裤脚沾着星点水泥灰——是今早帮三楼王奶奶修水管蹭的。保安老张凑过去递烟,两人正聊楼下李爷爷养的鹦鹉,说那鸟最近会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了。
"林老师,您当年在电视台录节目,是不是跟这鹦鹉似的招人稀罕?"老张嗓门粗,惊得台阶上的麻雀扑棱棱窜向天空。林砚碾灭烟头,指节泛着青白:"老张,那都是二十年前的老黄历了。"
二十年前的林砚,该是怎样的亮?
1998年秋,我高二,在市电视台实习。抱着摄像机跟拍"青年戏曲新星颁奖礼",镜头扫过红地毯时,穿月白绣金马面裙的姑娘被导演往聚光灯下推。发间只簪一支翡翠步摇,随着步伐轻颤,像要把满场掌声都抖落下来。
"林砚,19岁,15岁登台唱《牡丹亭》,17岁省戏曲大赛金奖,去年《人民日报》登过她的剧照......"导播在耳麦里报资料,我手一抖,摄像机差点砸翻旁边的鲜花篮。姑娘偏头看我,眼尾朱砂痣跟着晃:"小同志别慌,我给你唱段《皂罗袍定定神?"
满场哄笑里,她开口的瞬间,连追光灯都暗了三分。"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水磨腔像浸了蜜的丝线,从喉间抽出来,绕着水晶灯转了三圈,最后轻轻落在我冻红的手背上。
那是我头回见林砚。后来才知,她身上的马面裙是老裁缝张阿婆熬三个通宵绣的,步摇是外婆的陪嫁,而她口袋里还装着母亲的肺癌诊断书——那天刚拿到的恶化通知。
可那时谁在意这些?颁奖礼结束,台长拍她肩:"小林啊,台里给你留了专属化妆间,《梨园雅韵》的压轴位以后就定你了。"导演举着合同喊:"下季度日本巡演,机票酒店全管!"连保洁阿姨都踮脚看她,念叨:"到底是角儿,走路都带戏韵。"
少年得志的林砚,像株被捧在掌心的红牡丹。阳光雨露精准浇灌,虫蛀病害有人打理。20岁成台里最年轻首席,22岁捧回梅花奖,25岁搬进市中心大平层,客厅挂着文化局送的"德艺双馨"烫金匾。
可命运的蜜糖,甜得越久越容易发苦。
2008年春,我在台里做后期剪辑。林砚的化妆间突然炸了。抱着素材带路过时,听见里面摔东西的声响,混着导演的吼:"现在年轻人都刷短视频,谁耐烦听你咿咿呀呀唱《游园惊梦》?你那套老唱腔,早该进博物馆了!"
门"砰"地撞开,林砚的珍珠耳坠滚到我脚边。她眼眶通红,攥着巡演票房表——东京剧场坐不满,上海票务撤了她的海报,换上唱《孤勇者》的网红。
"他们说我唱得像老学究。"她蹲身捡耳坠,声音闷在地毯里,"可我17岁首演时,满场都是举荧光棒的观众......"
之后林砚开始学新戏。我见过她对着电脑学戏腔Rap,跟着短视频练"沉浸式唱戏",甚至在直播里穿戏服煮茶——镜头前强笑着,可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时,尾音还是抖得像深秋的叶。
2015年台里改制。林砚没了编制,化妆间钥匙被收走,《梨园雅韵》改成《国潮新势力》。她最后一次正式登台是在社区活动中心,给退休职工唱《思凡》。我躲在幕布后,看台下老头举手机录像,老太太织毛衣打哈欠,前排小孩举冰淇淋喊:"阿姨,啥时候唱《孤勇者》啊?"
谢幕时水袖扫过观众席。有穿校服的姑娘站起来鼓掌,林砚眼睛亮了亮,刚要说话,姑娘说:"阿姨,你好像我奶奶手机里的老艺术家。"
那晚刷到她朋友圈:19岁的她站在戏台上,身后是灯海般的观众。配文:"原来最盛大的掌声,真的会过期。"
现在的林砚住在老城区步梯房。每天六点去公园打太极,七点买新鲜鲫鱼给母亲熬汤——老人失智五年,总念叨:"小砚的戏,要唱给毛主席听。"下午在社区教小朋友唱戏,可孩子们更爱学"唱Rap的戏曲姐姐",总把"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唱成"原来姹紫嫣红都开在抖音"。
上周送自己种的青菜去,撞见她擦那支翡翠步摇。"上个月在旧物市场,"她摩挲着步摇花瓣,"看见个姑娘穿跟我当年一样的马面裙,发间也簪步摇。追上去问,她说淘宝买的,99块。"
阳光透过纱窗照在她脸上,我这才注意到她鬓角全白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她突然笑,"二十年前都说我是百年一遇的天才;现在他们说,林砚?哦,那个唱老戏的,早过气了。"
可过气的林砚,依然会在每个周末给母亲唱《皂罗袍》。我站在门口听过一次,她坐在藤椅上,水袖搭在膝头,声音轻得像云:"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里屋传来母亲喊:"小砚,水开了!"她应了一声,扶着腰起身——去年社区演出闪到的腰,台里没给她买保险。
"你说,我是不是该怪当年太顺?"她转身问我,"15岁就被捧上天,以为能站一辈子聚光灯下。等风停了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走路。"
我望着她发间的步摇,想起二十年前颁奖礼上的姑娘。那时她眼里有团火,烧得整个剧场透亮;现在她眼里有片湖,映着二十年云卷云舒。
"哪有什么下坡路,"我轻声说,"不过是一步登顶的人,没学过怎么走远路。"
林砚没说话,把步摇重新别在发间。阳光穿过翡翠,在墙上投下一片温柔的绿。远处传来社区广播:"本周六下午两点,林砚老师教唱《牡丹亭》,欢迎参加......"
她转身往厨房走,脚步比二十年前慢了许多,却稳当得很。我突然明白,所谓"下坡路",或许不是越走越低,而是终于能看清,那些被掌声遮住的、脚下的路。
而林砚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