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接朱砂痣入宫,次日就让我和亲“她最依仗的国舅,早是我裙下臣”

发布时间:2025-08-01 17:49  浏览量:23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父皇接朱砂痣入宫,次日就让我和亲"她最依仗的国舅,早是我裙下臣"

父皇有一朱砂痣。

除了未赐予她名分,对她宠爱有加,毫无底线。

母后因此沦为笑柄。

日日受她折辱,还痛失两个孩子。

「当初凭借显赫家世,夺走了我的位置,如今,你这皇后,当得可威风?」母后心灰意冷,黯然离世。未及头七,她便被册立为新后。

灵堂前,她声称要好好照顾我。「漠北可汗刚丧原配,本宫已向陛下请旨,将公主嫁过去,日后必显贵无双,儿孙满堂。」

我温顺地谢过她的恩典。然而,和亲的车马尚未启程,她最为依仗的国舅爷,却已成为我的裙下之臣。

料理完幼弟的丧仪,母后的身子便如风中残烛。

不过三五日光景,整个人便瘦得只剩把骨头,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连喘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可未央宫里除了每日定时送来两碗苦得发涩的汤药,竟连个正经问诊的太医都不见踪影。

林舒瑜的产期近了。

父皇日夜守在启辰宫,连奏折都搬到那里批阅,生怕这对母子有个闪失。宫里最会看眼色的,早都往那边扎堆儿献殷勤去了。

我攥着拳冲到太医院,值夜的只有个面生的小太医。为了让他去给母后瞧病,我差点给他跪下,指尖都掐进了掌心。

他却像被火烫了似的往后缩,硬生生掰开我的手:"公主莫要为难小的了,贵妃娘娘早有吩咐,说皇后娘娘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

逢凶化吉。

三年前母后生弟弟时血崩,也是这四个字。那时她捻着帕子倚在门框上,笑得眼尾都飞起来:"生个孩子罢了,皇后娘娘又不是头回,自有佛祖保佑。倒是臣妾,这头风疼得实在受不住......"

后来是舅舅连夜闯宫,从民间请了稳婆,才把母后从鬼门关拉回来。可如今舅舅被下了大狱,秋后就要问斩,我还能找谁?

"算了。"母后把我按进怀里,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不怨你,是娘没用。护不住梁家,护不住你弟弟,也护不住你......"

可就是这样的人,为了我,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挪到了启辰宫外。

"求公公通融,让臣妾见见陛下......"她攥着宫门的朱红栏杆,指甲都泛了白,"就求陛下给温宁指门好亲事......"

宫门里丝竹声混着男女的笑闹声飘出来,老太监的脸涨得通红:"娘娘......陛下他......实在不得空......"

母后没再纠缠,转身时踉跄了一下。十天后,启辰宫张灯结彩庆贺皇子降生,未央宫却冷得像冰窖。

母后是在我怀里咽气的。

国母大丧,按理该举国同悲。可偌大的皇宫里,只有三清殿挂了白幡,灵前连个烧纸的宫人都找不全。我跪在蒲团上,看着纸钱烧成灰,又被风卷着四处飘散。

司宫局的章嬷嬷直到晌午才送来一筐纸钱,撇着嘴说:"公主将就些吧,先皇后走得急,咱们哪来得及准备?"话音未落,就听见林舒瑜的轿辇声。她头戴南珠凤冠,身披金线绣的凤袍,珠翠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章嬷嬷立刻换了副嘴脸,小跑着去搀:"娘娘怎么来这晦气地方?仔细沾了不干净......"

我盯着她袍角绣的凤凰,突然想起母后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袄。原来司宫局不是没准备,是都拿去讨好新主子了。

"本宫是来祭告梁姐姐的。"林舒瑜接过三柱香,对着灵位虚虚一拜,嘴角却压不住笑意,"姐姐放心,你的后位我替你坐了,你的女儿,我自然当亲生的疼。"

她一挥手,身后太监展开明黄圣旨:"漠北额度可汗,姐姐该知道吧?姬妾上百,子嗣上千,如今正室空悬。温宁嫁过去,直接就能享儿孙绕膝的福气......"

她笑得太大声,惊飞了檐下的寒鸦。见我始终沉默,脸色突然沉下来:"怎么?你想抗旨?"

我低头叩首,声音闷在青砖地上:"儿臣......怎敢。"

"算你识相。"她用鞋尖抬起我的下巴,眼里闪着毒蛇般的光,"就算你不识相也没关系,木已成舟,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她忽然又笑了,指着母后的牌位:"不过你要实在不想嫁,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说不定啊,还能在黄泉路上赶上梁姐姐......"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灵堂里只剩下纸钱燃烧的噼啪声,母后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开:"活着,一定要活着!"

我抹了把脸,对着灵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往宫道走去。

远处一群人围着个穿藏蓝锦袍的年轻人,正是林舒瑜的弟弟林舒泽。那些人谄媚地笑着:"我家小女年方二八,生得跟朵花似的......"

"做妾也行!""当奴婢都成!"

林舒泽拱手推拒,抬头时正对上我的目光。他忽然站直了身子,远远冲我作揖,眼底亮得像星子:"多谢各位好意,林某已有心上人了。"

今时不同往日。

林舒泽再不是当年跟在我身后的小侍卫了。自他姐姐林舒瑜登上后位,他便成了手握重权的国舅爷,连我这空有公主名头的人,在他面前都矮了三分。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宫人们不再装聋作哑,一声声"国舅爷"喊得亲热,所到之处众人纷纷退避。他就这样带着我畅通无阻地踏上御阶,拐进一处无人的偏殿。

"明日百官要在此朝拜陛下与长姐,我实在抽不开身去吊唁,公主别往心里去。"他先开口解释,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我轻轻摇头,抬眼时已蓄满泪水。杏眸含水,下唇被咬得泛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他眼底瞬间泛起涟漪,伸手想扶我:"我知道你既难过又害怕,你放心……"

话未说完,我忽然扑进他怀里。他身子一僵,下意识要推我:"公主,这样不合规矩……"

"求娶你的事,我已经同长姐提过,想来恩旨很快就会下来。"他声音发紧,像是努力维持着镇定。

他不知道,他信赖的长姐早已求来恩旨。不是要他兑现承诺护我周全,而是要将我送去大漠,给年近六十的老头当续弦。林舒瑜的讥笑在耳边炸开,我闭了闭眼,死死抱住他的腰。

他起初还在抗拒,可当我身上的合欢香飘散开来,他终究败下阵来。

云雨初歇,林舒泽睡得沉。我睁着眼,看窗棂上的龙纹在夜色里扭曲,想起母后让我善待林舒泽的那个夜晚。

那时的林舒瑜还只是才人,林家早已败落。她跪在父皇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说弟弟早年走失,求父皇垂怜。后来林舒泽被送进禁军,成了父皇的亲卫。可无权无势,在禁军里受尽欺辱。

"住手!"母后偶然撞见,重罚了那些世家子。她私下叮嘱我,要同林舒泽交好。我不解,舅舅曾说林才人野心勃勃,必成大患。他们姐弟情深,我若与他亲近,岂非引狼入室?

母后执棋的手顿了顿,抬头望着满天繁星:"看似璀璨,实则都是棋子。棋子的用处,不在吃子,而在留在棋盘上。"

如今想来,母后怕是早料到今日。若我退无可退,林舒泽便是我留在棋盘上的最后筹码。

册封大典按例要帝后并肩受百官朝拜。母后当年可没这待遇——父皇从未拿她当枕边人,立她为后不过是看中梁家的从龙之功。她忍了二十年,到头来谁又记得她的冤屈?

吉时将至,礼官宫人脚步匆匆。三声礼鞭破空,大太监扯着嗓子喊:"陛下皇后驾到,跪!"

林舒泽眉头动了动,似要转醒。我松开手,丧服从身上滑落,只剩件撕破的小衣。趁百官高呼"万岁"的间隙,我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何人喧哗!"林舒瑜的怒喝从门外传来。我打开门,天光如金刃劈开黑暗,照得满室阴翳无处可藏。

"温宁?"林舒瑜瞪大眼睛,转瞬又冷笑起来。她瞥见阶下百官,更添几分得意:"陛下息怒,温宁随了梁姐姐的执拗性子,她做出这等事……想来是放不下梁姐姐吧。"

她巧舌如簧,竟把母后的死也算成我的错。我笑着侧身,露出身后赤裸上身的林舒泽。他脖颈上的抓痕清晰可见,林舒瑜的脸色瞬间惨白。

"舒泽?"她的凤冠珠翠晃得叮当响,冲上去拽住他,反手就是一巴掌:"废物!"

这一巴掌,不知是打在谁脸上。林舒瑜双眼通红,看我的眼神像要活剥了我。

林舒瑜的体面,在这一日碎得彻底。可更致命的,是百官的窃窃私语。

"林国舅也太张狂了,仗着新皇后的势,连规矩都不讲了。"

"梁国舅当年掌权还知道收敛,他倒好,这么胡来,迟早捅出大娄子!"

父皇沉着脸拂袖而去。大太监引我和林舒泽更衣,带到乾元殿关上门。林舒瑜硬要闯进来,拍打殿门的声音像要把宫墙震塌。

父皇摩挲着玉扳指,终于开口:"让她进来。"

林舒瑜冲进来,眼刀往我身上扎。她没说话,可那表情分明在说:你休想全身而退。

"三郎,今日之事定是温宁设计勾引舒泽!舒泽他不知情,你可别被蒙蔽啊!"

皇帝轻笑一声:"蒙蔽?在爱妃眼里,朕竟是昏君?"

那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却让殿内温度骤降。

林舒瑜扬起下巴,声音却软了几分,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三郎说笑了,您是天下之主,自然是最英明神武的。只是温宁这孩子……"

"温宁如何?"皇帝截断她的话,手指在龙案上轻轻叩击,目光缓缓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我攥紧袖口,指尖发白,却始终垂眸不语。

林舒瑜却像是抓住了把柄,声音陡然拔高:"她小小年纪就工于心计!若非心虚,怎会死活不肯和亲漠北?"

"和亲?"皇帝猛地将茶盏砸在案上,瓷片四溅。

林舒瑜吓得一抖,抬头时正对上皇帝凌厉的眼神:"和亲是国之大事,三省诏书还未呈上来,你一个后妃倒先论起长短了?"

林舒瑜进宫这些年,何曾被这般疾言厉色过?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从前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皇后都敢踩在脚下,如今不过说了句实话,皇帝竟当着满殿人的面给她没脸?

"当日是陛下亲口说的!"她突然扯开嗓子,从袖中抖出一卷黄纸,"您说温宁是公主,受万民供养,就该为万民分忧!现在倒不认了?"

那黄纸展开,除墨迹外空空如也——不过是三省草拟的折子,连玉玺都没盖。

皇帝盯着那卷纸,拳头缓缓攥紧。林舒瑜却像没看见似的,继续哭诉:"当年您许我三生不离,可为了前程,我忍气吞声做妾;八年前我失去孩子,这些年喝药求子,好容易盼来舒泽,您却为了梁若楠的女儿这般待我!"

她突然拔下发间珠钗,凤冠歪斜,几缕青丝垂在肩头:"既然您忘不了她,这皇后我不做也罢!"

"放肆!"皇帝跨步上前,一把攥住她手腕,"谁许你摘凤冠的?"

林舒瑜哭得梨花带雨,却见皇帝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她正要再闹,皇帝却突然松了力道,无奈叹道:"都是皇后了,还这般孩子气,让孩子们看笑话。"

说罢转头看我,声音陡然转冷:"温宁,你说!若有半句假话,朕绝不轻饶!"

林舒瑜透过皇帝肩头望过来,唇角已扬起得意的弧度。她笃定我会百口莫辩,笃定皇帝会站在她那边。

可我还没开口,一直盯着那卷黄纸的林舒泽突然跪倒:"陛下明鉴!今日之事与公主无关,是臣……是臣觊觎公主美色,才做出这等狂悖之事!"

林舒瑜脸色骤变。

这对姐弟自小分离,她把弟弟当棋子,林舒泽却曾真心信她。直到今日之前,他还问我:"为何要害我?"

我贴近他耳边,呼吸拂过他滚烫的耳垂:"打赌吗?赌你长姐会不会保你。"

此刻他浑身发颤,却把我护在身后,迎上林舒瑜要吃人的目光:"臣罪该万死,但求陛下成全!"

皇帝怒极反笑,一脚踹在他肩头:"好个罪该万死!来人,革了这禁卫统领的职!"

"陛下!"林舒瑜扑过去挡在弟弟身前,"舒泽定是被人蒙骗!他向来听话,怎会突然……"

"长姐!"林舒泽突然打断她,眼神冷得像冰,"臣自己做的蠢事,与他人无关。"

林舒瑜僵在原地,看着弟弟眼中从未有过的疏离,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罢了。"皇帝揉着眉心,声音里满是疲惫,"温宁是朕长女,舒泽又肯担责……便封舒泽为昌平侯,择日完婚吧。"

朝臣们都在,这婚事是保皇家颜面的唯一法子。

林舒瑜几乎咬碎银牙:"陛下!这婚事……"

"怎么?"皇帝眼神一凛,"侯爷的爵位,还不够配你的好弟弟?"

林舒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只死死盯着我,眼底淬着毒:"既如此,本宫倒要看看,你这公主能不能当得起林家的主母!"

当脚步再次踏入三清殿,子夜的钟声已然敲响。

这是平日里连鸡狗都懒得搭理的时辰。

殿前,原本只在殿内哭跪的宫人,队伍已经延伸到了殿外。

走进殿内,眼前的景象与往昔大不相同。

不仅多了那随风飘动的白幡和诵经的经文,

就连平日里总是捉襟见肘的纸钱,也被换成了金元宝,整整齐齐地垒了好几筐。

“公主,您看看还有哪里不妥当的,尽管吩咐,老奴立刻就去置办!”

章嬷嬷一见到我,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迎了上来。

她对我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

这不仅仅是因为赐婚的圣旨已经传遍了六宫,

更是因为父皇破天荒地将我留在了乾元殿,与我畅谈至三更半夜,还赏赐了御宴。

宴席上,我最爱的桃花酿被父皇亲手斟满,他慈眉善目地看着我。

然而,当酒过三巡,他却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金箸。

“你心中,是否埋怨朕?”

我藏在袖中的金簪,早已将手臂刺得鲜血淋漓,却仍勉强保持着理智。

我直视着父皇的双眼,坚定地回答:“怨!”

父皇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

而我紧接着说道:“可儿臣也怨母后!”

他的眉峰微微一颤,眼中的狐疑和警惕明显减退了几分。

我咧开颤抖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儿臣怨父皇冷眼旁观,对儿臣不闻不问。林母后是长辈,儿臣忍让便是,可那些奴才为何也敢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儿臣也怨母后为何非要与您过不去,那些大道理儿臣不懂,但也知道,她是后妃,是您的臣子,既然已经嫁给了您,为何还要恋着自己的娘家,置父皇与儿臣于不顾!

“如今,儿臣再也没有家了,这偌大的宫城,竟无处可容身。儿臣不明白,既然父皇母后都不喜欢儿臣,那当初为何要生下儿臣!”

说到最后,我情绪失控,近乎咆哮。

可父皇非但没有责怪我,反而将我拥入怀中。

他心疼地拍打着我的脊背,向我保证:

“温宁,你放心,待你嫁进林家,父皇,就是你的依靠。”

和亲之事,我已无需再担忧。

但漠北那边,还需一个交代。

父皇查实了逾矩草拟圣谕,将圣旨交给了林舒瑜的门下侍郎。

一纸圣恩,封了他的女儿为公主,替我去漠北和亲。

朝堂之上,那些宦海沉浮的老狐狸们,不约而同地揣摩透了圣意,纷纷闭门收敛。

可这些道理,林舒瑜又怎会明白。

在她眼中,父皇是她的夫君,而非君王。

除了爱,就只有不爱。

因此,她刻意挑了那位公主和亲出城的日子,迎我入林家门,想要盖过我的风头。

又在林舒泽面前说了我的坏话,让我进门的第一天就吃足了下马威。

“长姐说,你根本就不爱我,只是为了逃避和亲,才利用我的,对吗?”

林舒泽临窗背立,语气冰冷,再也不复当日的柔情暖意。

他宁愿盯着那跃动的喜烛,也不愿给我一个正眼。

我轻声笑应:“对,正是如此。”

他猛然回身,眼中写满了痛苦和怨念:“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说实话,为什么不骗骗我!”

他一挥长臂,桌上还未完成礼成的合衾酒清脆碎地。

那燃上一夜才有好意头的喜烛也骤然熄灭,化为一缕轻烟。

这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这桩婚事不会善终。

可我却毫不在意。

就像他怎么想我、怎么看我,我一点也不在乎。

是以,我的洞房之夜,以林舒泽拂袖离开而告终。

他去了隔壁,那里安置着林舒瑜早在半个月前送来的两个美貌宫婢。

他们动静很大,我躺在床上,望着天上的冷月,一直侧耳听着。

直到窗户被劲风吹开半扇,脸上寒凉刺骨。

我才惊觉,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我伸手决然抹去泪水,平息了片刻情绪,系上玄色披风,前往林家后门。

门外,舅舅已经等待我多时。

赐婚没两日,他就被父皇开赦,出了大牢。

虽然丢了宰相之位,但一直渴望建功立业的表兄,突然被提拔成禁军参军。

统帅缺位,这便是顶替了林舒泽的实差。

皇制衡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可舅舅已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

他在牢里伤了腿,拄着拐杖,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时间仓促,老臣来不及准备,还望公主别嫌弃。”

他还像小时候那样,知道我不缺金银,便亲手雕了我和林舒泽的小像,顾盼相依。

他是希望我能举案齐眉,儿孙绕膝,像寻常女子一样过完简单而幸福的一生。

不要像母后那样,所托非人,下场凄惨。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屡次被人谋害,死在怀里,却只能抑郁而终。

温热再次涌上心头,可我硬顶着,没再让眼泪落下。

我掏出匕首,对着那小像一划而下。

两只粘连的小像,顿时分割相离。

舅舅惊愕:“公主这是……”

黎明破晓,耀出我眼底决绝。

三朝为官,舅舅又岂能不知我的意思。

但历经此番,他已不敢奢望。

而我要做的,是重新唤醒他的奢望。

“母后绝不能白死!

“舅舅宝刀未老,不知可愿东山再起,助我一臂之力!”

没过三月,两个婢女接连怀了身孕。

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中秋进宫那日,林舒瑜姿态做尽,硬要留我。

名为慈爱,实则是为了让人变着法地奚落我。

“公主之前闹了那么大的阵仗,怎么能让两个贱婢抢了先呢?我府中有几个瘦马,最会勾人手段,赶巧公主今日带回去,用心学了准能拴牢国舅爷的心!”

“嗐,这怀孕生子,哪里是会些狐媚手段就能成的?那得是积德积善,神佛庇佑。”

“可有几人能像皇后娘娘这般有福气?生下的皇子如此健硕。就譬如先皇后,接连两个孩子都没能成活,公主别是继了她的晦气……哈哈哈。”

未央宫已陈设大变,唯一不变的是那把凤椅。

林舒瑜高坐其中,逗弄着怀里皇子的长命锁,与她们哄笑一团。

我神情淡漠,一一扫去,只轻轻回应两个字:

“不够。”

有人耳尖,连忙奉承:“娘娘听到了吗?公主说不够呢。”

林舒瑜以为我认输屈服,想讨她欢心。

掩唇讥笑,丢给我一块令牌:

“既然觉得不够,以后,就每十日进宫一次,聆听本宫的教诲吧。”

我跪地谢拜,样子怯弱乖顺极了。

所以她丝毫没有觉察,每每离开未央宫,我并没有直奔宫门,

而是转头去了乾元殿。

次次都有一壶桃花酿,搁在案头。

“父皇知道你在林家的日子不好过,父皇既已说过要做你的依靠,就绝不会食言。但……你得懂事。”

父皇垂眸转起酒盏,不再多言。

我将林家与朝臣往来的关系网整理得明明白白。

又把未央宫里见过哪些命妇一一数给父皇听。

父皇龙颜大悦,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不愧是朕的掌上明珠,这般聪慧机敏。」

「那父皇可愿赏儿臣个稳婆?」

这日,我鼓足勇气开口讨赏。

父皇手中酒杯一顿:「哦?」

我坦然道出心中所想:

「女人生孩子如同走鬼门关,驸马既心疼我受苦,我何不顺势收养两个无母的可怜孩儿。」

父皇抬眼看我,目光里先是惊诧,随即涌上某种疯狂的兴奋。

他忽然朗声大笑,大手一挥:「准了!任你挑选!」

离宫时,我直奔冷宫而去。

将个打扮成稳婆模样的女子接了出来,一同坐上马车。

转眼过了年关。

林舒瑜又有身孕,风头更盛从前。

一场普普通通的赏花宴,竟将未央宫挤得水泄不通。

宗亲贵妇、朝臣家眷、边将新妇,乌泱泱来了满殿。

从此我再不必说「不够」二字。

因着人已齐整,更有了搅动朝堂的底气。

可林舒瑜还是老一套。

紧盯着我在林府后院的动静,誓要报当年我进门之仇。

这日我正给两个新得的孩儿办抓周礼,林舒瑜忽然乘着凤辇,带着浩浩荡荡的随从杀到林府。

她护甲轻勾,一群嬷嬷瞬间涌入我院中。

我知她终于按捺不住,要对我下手了。

「怎么,皇后娘娘驾到,公主竟要拒之门外?」

章嬷嬷又当起了急先锋。

许久不曾刁难我,此刻倒是驾轻就熟。

见我冷着脸不接话,她直接命人用布条将我捆成粽子,推倒在林舒瑜脚边。

恰巧林舒泽也在府中。

纵使夫妻情分早已淡如水,他还是上前拦了拦,皱眉问道:

「不知温宁犯了何错,劳长姐如此兴师动众?」

「何错?」林舒瑜冷笑一声,「自然是罪不容诛的大错!」

章嬷嬷已带人搜完院子,转头又捆了个人扔在林舒泽面前。

「这是……稳婆?」

林府接连添丁,全仗这稳婆接生,林舒泽自然认得。

只是还不明白这出戏码。

「我的傻弟弟,你到现在还看不清她的真面目?」林舒瑜指尖掐住我下巴,护甲在脸上划出红痕,

「心如蛇蝎,胆大包天,竟在本宫和你眼皮子底下草菅人命!」

「什么!」

林舒泽瞳孔骤缩。

猛地想起那两个为他生下麟儿的婢女,一个刚产子就断了气,另一个也没撑过三天。

「长姐的意思是……芙儿和蓉儿是温宁……」

林舒泽盯住我,眼底爬满血丝。

林舒瑜舌绽莲花:

「芙儿和蓉儿是本宫精心挑选的,专为林家绵延子嗣之人,身子骨健壮得很。

「就算女人生子如过鬼门关,若无人暗中使坏,怎会两人接连殒命!」

「可怜这两个孩子……」

章嬷嬷极有眼色地抱来两个婴孩,林舒瑜一一抚过他们的小脸,眼底泛起泪光,

「刚出生就没了亲娘,还要看着父亲被蒙蔽,认贼作母!」

林舒泽身子一晃,双目充血。

见我始终沉默不语,他突然抬脚猛踹那稳婆:

「贱奴!还不从实招来!」

稳婆疼得满地打滚,连连求饶。

很快便招认是受我指使,在两个婢女的催产药里动了手脚。

又从我房中搜出没用完的草药和我赏的金银。

「我原以为你只是心硬,没想到竟如此歹毒!」

林舒泽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一拳砸碎桌角。

又抬手割断袍摆,

「今日你我夫妻情断,往后恩断义绝!」

他转身离去,拳头滴着血,背影冷如冰霜。

林舒瑜满意地勾起唇角:

「公主是金枝玉叶,大理寺那种地方怕委屈了您。

「来人,将公主带回宫中,送入慎刑司,本宫要亲自审问!」

慎刑司是处置宫人的地方。

林舒瑜却对我用了刑。

本朝从未有过驸马休公主的先例。

可有了林舒泽那句「情断」,她自认我已无依无靠,空有公主虚名。

「你现在这副模样,才像话。」

她挥鞭又抽我两下,尤其一道鞭子甩在我脸上。

我与母后有五分相似的面容,顿时血肉模糊。

她呼吸急促,眼底泛起癫狂的快意:

「你母后死得太便宜了,便宜得本宫都觉得无趣。

「本宫知道你从未放下她,那就替她尝尝本宫的鞭子吧!」

说罢又扬起鞭子,朝我脸上狠狠抽去。

「娘娘且慢!」

大太监突然从暗处快步走来,兰花指一翘。

禁军已将林舒瑜团团围住。

「放肆!你们这些狗奴才,本宫是皇后!」

林舒瑜挣扎着尖叫,发髻都散了几分。

大太监冷笑一声,拂尘扫过她肩头:

「娘娘是皇后不假,可您别忘了,这皇后之位是陛下给的!」

我被带到乾元殿时,浑身是伤,嘴唇发白,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朦胧中听见有人唤我,我费力睁开眼。

只见父皇眉峰紧蹙,转头对林舒瑜怒喝:

「你简直胆大妄为,罪无可恕!」

「我有罪?你竟说我有罪?」

林舒瑜被禁军按着肩膀,发丝凌乱地大笑起来,

「温宁为固宠夺子,残害妾室,人证物证俱在!

「三郎你从前总说我胡闹,这次证据确凿,她温宁才是罪该万死!」

她笃定父皇即便偏袒,也保不住我,便命人将证据呈上。

可那稳婆一进殿门就差点被门槛绊倒,抬头看见天颜,更是吓得屁滚尿流。

林舒瑜催她快说,她却支支吾吾,证词前言不搭后语。

父皇眸光骤然凌厉,盯着那稳婆看了半晌,脸色渐渐阴沉。

他避开我的「罪名」不谈,转头吩咐大太监:

「立刻给朕查清楚,这奴才到底是哪宫的,竟敢背主生事!」

林舒瑜面上闪过慌乱,却仍强装镇定。

她怎么也想不通,父皇为何要查这稳婆的来历。

很快大太监回来禀报,这稳婆根本不是宫里的人。

几板子下去,稳婆全招了——她原是在京中走街串巷的巫婆。

懂些粗浅妇人下症,专门给高宅后院处理腌臜事。

此番,正是被那些命妇们推荐,来帮林舒瑜行诬陷,解决「丧门星」的。

「老奴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若不信……」

那稳婆吓得魂飞魄散。

她眼神一颤,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金簪。

“这是皇后娘娘那天亲自从头上摘下来赏我的!陛下,饶命啊,饶命啊!”

这下,人证物证都齐了。

可林舒瑜却不认账。

“放肆!本宫身为皇后,岂容你这般胡言乱语!”

她一边怒斥,一边对稳婆拳打脚踢。

披头散发,举止粗俗,哪里还有半点皇后的端庄和威严。

父皇终于忍不住,怒吼道:

“够了!”

林舒瑜这才停了下来。

她缓缓转过头,泪流满面地看着父皇。

“陆元昭,你不相信我。

“我与你相识相知,为你生儿育女,你竟然不相信我!”

是啊,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以前,哪怕她指鹿为马,信口开河,父皇也从未怀疑过她半句。

可如今,她精心布置了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父皇却还是不信她。

她倔强地挺起日渐隆起的孕肚。

想以此让父皇心生怜悯。

可在父皇眼里,凤冠下的她,面容已经扭曲。

那不断膨胀的肚子,也不再只是一个新生命的象征。

父皇扣在龙案边缘的指节已经泛白。

他盯着林舒瑜的腰腹看了许久,始终没有做出决断。

“父皇,儿臣有罪,辜负了您的期望。”

我艰难地撑起身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虚弱地说出,我之前从宫中接走的稳婆,在替我去青山寺祈福时,马车受惊坠崖的事情。

“当初,父皇看重林家,才特意赐下稳婆,嘱咐儿臣一定要照顾好林家的子嗣。可儿臣无能,把人弄丢了,又怕父皇责怪,便又找了一个,只想着不负圣恩,能让子嗣平安降世就好。

“可如今才反应过来,这惊马坠崖恐怕不是意外,还请父皇彻查此事!”

我意有所指地看向林舒瑜。

她脚下不稳,踉跄了几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终于知道自己哪里出错了。

她费尽心机想要掉包的稳婆,从一开始就是父皇赐给我的。

只不过被我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她想螳螂捕蝉,我就黄雀在后!

眼看已经无力回天。

突然,林舒瑜痛苦地呼喊起来,双手护住肚子瘫倒在地。

“陛下,救我!”

她试图用肚子里的孩子作为保命符。

果然,父皇的神色有些慌乱。

他立刻下令宣召太医为林舒瑜诊治。

只可惜,今日院正和副院正都得了时症,告病在家。

来的又是那位医术最末流的小太医。

他搞不清楚状况。

确诊无误后,急着邀功,恭贺父皇:

“娘娘福泽深厚,龙胎安然无恙,且娘娘左右寸脉洪大有力,多半又是皇子啊!”

林舒瑜还没来得及享受逃脱的侥幸,父皇已经冷冷地收回了关切。

额间的青筋肉眼可见地跳动着。

父皇拂袖离开前,留下了御旨:

“既然皇后身体不适,就临盆前都在未央宫里静卧养胎吧。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当初我跪下都没能请来的太医,如今密密麻麻地跪了一殿。

他们确保我身子无碍后,父皇又亲手喂我吃了药。

“温宁,你受苦了。”

我眼眶含泪,感动得直摇头。

他欣慰地拍了拍我,然后遣散了所有人,只留下了表兄。

那日禁军本是他当值,领兵去慎刑司时,理应由他带头。

可他却没有出现。

“朕决定罚他,于公,他擅离职守;于私,你们是表兄妹。他若早到一步,你也不会受这般苦楚。”

表兄神色一惊,惶然跪下。

我心头一紧。

抿了抿嘴,拒绝了父皇又递来的汤匙。

我起身跪在床上,朝他一拜:

“可儿臣以为,表兄不仅不该受罚,反而该赏!”

汤匙坠入药碗,发出清脆的响声。

父皇略作沉吟,看向我:“哦?”

“我和表兄虽沾亲带故,但父皇也说了,那是于私。

“父皇既然将护城的差事交给他,那就是相信他不会因私废公。

“表兄今日定然不是有意而为,该是一时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我放眼朝表兄看去。

他立马将头埋得更低:

“北边玄武门有异动,臣前去查探才未来得及营救公主,请陛下降罪!”

“这便是了。”我粲然一笑。

“儿臣再有危险,也比不上父皇的江山社稷重要。表兄如此恪尽职守,怎能不赏?”

对上我纯粹的双眼,父皇陡然放声大笑。

笑罢,他依着我的建议,赏赐了表兄,让他退下。

“那温宁再跟父皇说说,稳婆……究竟是怎么回事?”

父皇不再看我。

他舀动汤匙,一下下吹开已经无温度的药液涟漪。

我瞳孔一震。

重新跪好,又是一拜。

父皇这么问,怕是已经查到我之前从宫中接走的,不是寻常的稳婆,而是冷宫的弃妃——

许美人。

她曾是母后最贴心的侍婢。

可为了羞辱母后,大婚之夜,父皇强行占有了她,又将她捧为宠妃。

直到父皇羽翼渐丰,接林舒瑜进了宫。

她成了头号牺牲品。

为两人的忠贞之爱,献祭了自己。

“温宁能有今日,全靠父皇垂怜。可宫城墙高院深,温宁有心替父皇分忧,却找不到可信之人!

“许娘娘看着儿臣长大,又懂医术,是儿臣唯一能托付的人。只可惜,百密一疏,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我没抬头。

可汤匙碰碗的声音停了。

我瑟瑟发抖,怯懦地将身子又往后缩了缩。

“这孩子,又没怪你,怕什么。”

过了很久,一双凉薄的大手终于将我搀起。

而大太监得了眼神,将早已“坠崖而亡”的许美人领了上来。

我定睛一看,面露惊愕。

大太监打趣笑道:

“这许美人日日烧香拜佛,在冷宫潜心悔过多年。这次啊,该是佛祖显灵了,人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来,嘿,居然没死。”

的确。

我去冷宫给许美人报丧那日,她的确在礼佛。

听闻母后薨逝,她手下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颂了这么多年的经,到头来……还是无用。”

她念经,不为悔过。

只为母后,延年安康。

当年,林舒瑜对她下了死手。

是母后不忍,用三个月的禁足,保了她一命。

将她关进冷宫前,母后对她说了同样的话。

“活着,一定要活着!”

她哀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坠落。

当下没了生念,意欲追随母后而去。

“那母后在九泉之下,怕是真难瞑目了。”

我平静地说出这话,让她回了魂。

我又毫无遮掩,将谋划与行动全盘托出。

当下,她的眼睛同舅舅一样,恢复了神采,闪了黠光。

“奴婢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她泣声向我跪下。

如同当日冷宫大门闭合,她跪下向母后保证,绝不自轻自贱。

而我亦如母后。

伸出手,将她原本下坠的身子,稳稳托起。

许美人本就懂医术。

“坠崖”后的日子,她躲在舅舅在青山寺旁安置的一处农宅。

以养伤之名,将自己枯草一般的容貌,滋养得如少女般重新焕发生机。

父皇本是抱着打探的心思,召她盘问了几次。

可终究没能抵住诱惑。

一次贪欢,浅尝辄止。

后来偶尔兴起,不时小趣。

再后来,就成了日日索求,夜夜笙歌。

只是掩耳盗铃地捂着,迟迟不给她名分。

所以被禁足的林舒瑜很安分。

以为在这宫中,她永远会独一无二。

直到她快要临盆那几日。

我将消息传进了未央宫。

「陆元昭,你就是你的永不离心?这就是你的生死不弃!」

林舒瑜破了宫门,直闯乾元殿。

在父皇意乱情迷之时,撕开了龙帷。

「皇后,你疯了吗!」

父皇前所未有地暴怒。

看清被父皇挡在身后的当真是许美人。

林舒瑜目光绝冷,居然抽出了墙上的御剑,直指父皇。

「疯了?没错,我是疯了!

「疯到会相信你的甜言蜜语,疯到会不顾一切为你牺牲!

「我......」

林舒瑜又一次晕倒,试图逃过父皇的责罚。

可这次,她眼神不受控制地涣散,双腿间淌了血。

深受两日两夜的折磨,好不容易产下龙胎。

结果,跟母后夭折的第一个男孩一样。

那孩子还没睁眼看一看她的母亲。

便绝情咽了气。

林舒瑜悲痛欲绝。

父皇不再追究她的违逆之举。

主动解了她的禁足,又来看了她好几次。

可次次都是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时间久了,父皇耗干了耐心:

「既然你不愿见朕,朕就不再来了。」

但没有降罪,也没有废了她。

许美人,哦不,已经是许昭仪了。

她喝着充斥异香的汤药,把这事看得很透:

「先前,陛下是因为被林舒瑜拿剑指着,一时激愤,才给我名分。

「如今,明知我背后站着的是公主……他是怕有朝一日,梁家卷土重来呢。」

是啊,如今的父皇。

是既怕梁家重新坐大,又需要梁家来牵制林舒瑜。

就像当初他用林舒瑜牵制母后一样。

「那咱们就再激上一激。」

我闲定落了手中茶盏。

起笔「惊蛰」二字,命人传给了舅舅。

没两日,他在朝中安插的桩子,齐齐破土而出。

联名上书父皇,早立太子,以定国本。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

可祖宗规矩,我朝向来以嫡子为先。

「放肆!你们……你们是不是认为朕老了!」

不是朝臣这么认为,而是父皇真的老了。

气涌喷出一口血倒在了龙椅上。

倒是没什么大碍。

不过一日,精神抖擞,将林舒瑜膝下唯一的皇子送出京城,到偏远的儋州就藩。

虽然那孩子还不到三岁。

可能有什么办法?

至尊龙座旁,岂容他人酣睡。

这皇宫里的天,终于,又要变了。

阴沉闷雷滚滚。

我手执圣诏从乾元殿出来时,正撞上林舒泽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

听说将那孩子送走,林舒瑜仅剩的半条命,也快没了。

朝中已无人再敢为他林家出头。

只有他,苦苦跪在这,求父皇收回成命。

大雨倾盆而下。

不断线的水注让视线变得模糊,却丝毫没冲刷掉他眼中怨忿。

我撑着伞,欲绕开直去。

「温宁!」

行至身侧,他突然乾住我手腕。

「是,长姐是逼死了你母后,可她已落得这般下场,你又为何要咄咄不休!

「枉我曾经那样爱重你,可你呢!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激怒之下,他将我手中伞打掉。

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

是冷了些。

却也让我更加清醒。

「你若真的爱重我,当初母后死前带我求在启辰宫外,你明明也在场,为何不请你的长姐高抬贵手?

「你若真的爱重我,母后仙去,无人凭吊,宫人奴役皆能折辱于我,你明明能拉我一把,又为何杳无踪影?

「你若真的爱重我,你长姐屡次羞辱我,几句话就将我定罪,你又为何次次装傻充愣,置身事外?

「所以收起你的爱重吧林舒泽,本宫,不屑要了!」

我将手中圣诏塞给他。

落印的御笔写得清清楚楚。

「……驸马失德不恭,朕允公主休弃。」

父皇病愈后,终于得知了真相。

「你的意思,朕每日的药是用昭仪的血做的药引?」

太医连连应和。

父皇轻抚着许昭仪满是割痕的手腕,心疼不已:

「你这般不知爱惜自己,往后,还如何为朕诞育龙嗣。」

许昭仪本是欣然,听见这话,神色一黯。

沉郁半晌,苦涩道来:

「当年落了那个孩子,臣妾……就再也不能当母亲了。」

好一会儿,父皇才想起当年林舒瑜将她罚跪,硬生生磋磨掉她腹中五个月大龙胎的事。

用眼神询问太医,应答如是。

父皇哀叹惋惜不止。

可眼底残存的猜忌,顷刻,烟消云散。

毕竟,没有皇子的后妃再得宠,又能掀起什么大浪。

当下晋封许昭仪为贵妃,又大方给予六宫之权。

只是凤印还在未央宫,总要去给个说法。

何况,早前有宫人才来禀报。

林舒瑜病重了。

时日无多,只求再见父皇一面。

「既是如此,那朕去瞧瞧她吧。」

毕竟是年少时的朱砂痣,父皇终究没能狠下心肠。

可母后没得到的东西,她又如何能心满意足。

我递给许贵妃一个眼神。

她扶额踉跄欲晕厥。

父皇仅剩的旧情被拉扯。

我看准时机,向他请命:

「许娘娘怕是离不开父皇,儿臣愿替父皇分忧!」

这一次踏进未央宫,我突然感觉那里陌生的气息,正在逐渐消散。

这股浓郁的血腥味,回来了。

那才是母后的味道。

大约听见了脚步声。

我走到里间时,林舒瑜的半截身子已着急跌下了榻。

可看清来人是我。

再想有尊严地缩回去,已经晚了。

越是努力,越是狼狈。

到最后,整个人就像砧板上的一块肉,摊在我脚下。

「是你!这一切都是你!

「早知今日,本宫就不该心慈手软,梁若楠死的时候,就该一并了结你!」

林舒瑜还是一如既往地恼恨母后,恼恨我。

仿佛只有靠着这股恨意,才能撑下去强弩之末的躯壳。

那我要做的,是将她这仅剩的恨意也生生折断。

「这是……给我!」

我掏出她皇儿的长命锁,吊在她眼前。

她猛然像鱼儿一样跃起,又狠狠坠下去。

用最恶毒的字眼,怨咒我连三岁孩子都不放过。

听得我直发笑。

「当初,我的两个弟弟,也不过齿幼,那你可有想过放过他们?」

林舒瑜哭喊得声嘶力竭。

无外乎还是母后抢了她的位置,是母后罪有应得。

我笑容更善:「你太高看自己了林舒瑜,母后有没有罪,从来轮不到你来置喙。

「就像这长命锁,你以为是我对你儿子下手,其实啊,我什么都做。

「这是父皇命人摘下,又赏给我的。」

她猛然定住,不吵闹了。

凸起的眼珠子,死死盯住那长命锁。

似乎咂摸出些滋味,疯魔一般狠摇头:

「不可能……三郎他……他只是生我的气了,不可能对我如此绝情!

「这长命锁是先皇赐给他的,是他当日与我定情之物!

「我生下皇儿时,他说过的,希望让这长命锁保佑皇儿长命百岁,承继大统,他怎么可能又赏给你?

「一定是你做了什么,一定是你!」

林舒瑜拼了命想扒扯我。

可如今,她除了虚弱的喘息,伤不了我分毫。

模样可怜得让人心软。

让我忍不住,告诉了她真相。

「皇爷爷当年是赏了父皇一个长命锁,可惜,早就被我幼时顽劣,给弄丢了。」

没错。

父皇没有得到皇位前,也曾与母后举案齐眉,也曾视我为掌上明珠。

林舒瑜自以为的独一无二,她从未真正拥有过。

「父皇对你,就如同这长命锁,从一开始,便都是假的。」

「不……不可能……」

她眼中的恨意松动了。

残败的身体如痉挛,哆嗦起来。

可还在否认。

也是人之常情。

她这朵被父皇刻意娇养的芙蓉花,盖在罩子里一辈子。

自然以为这世上风是甜的,雨是暖的。

我想,是时候,该敲碎了罩子,让她好好看一看,真正的天光是什么样子了。

我不再多言。

留下两样东西,转身而去。

一册父皇暗中命太医院损毁的医案,和一份出自父皇意欲封口之人的证词。

上面清楚记载了她那个没能成活的孩子,究竟因何而亡。

果不其然。

走出没多远。

一声极为凄厉的嘶喊,穿透了宫墙。

我闻之脚下一顿,不禁回头。

未央宫的宫门外。

从前母后慈爱唤我回去用膳的幻影,变成了母后殷殷望我,却招手送我远行。

似在提醒我,这只是个开始。

巷道尽头的乾元殿。

才是我的归属,我的命。

林舒瑜死了半个月,父皇方知。

那一瞬间,他仿佛窥破了什么。

一把打掉了我手中的药碗,命我跪下。

「朕没老,也没病!」

人就是这样。

越在意什么,越要否认什么。

他已三不五时陷入昏厥,脸色不正常的灰白枯黄。

即便此刻用尽全身气力,发狠瞪着我,目光也依旧无神涣散。

他再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父皇了。

可我没像往常一样规劝。

只叫宫人把碎渣收拾走,便听话跪在地上。

他还是不满。

「什么时候,乾元殿也要听你的吩咐了!」

他怒极咳嗽,喘不上气。

断断续续也要下令,要将所有当值的宫人处决。

宫人们惊惶的求饶声此起彼伏。

一下显得这座听话的乾元殿,不那么听话了。

我幽幽站起。

在父皇震愕的眼神中,轻声道:「父皇在说笑呢,你们都下去吧。」

那些落荒而逃的背影,像是抽走了父皇为数不多的精气神。

一口脓痰卡在嗓子眼。

他脸色憋得胀红。

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只有拉风箱似的抽呼声。

「何必动气呢,父皇。」

我端起小几上多备的药,用心吹凉,重新喂到他跟前。

「您真的病了,这些良药是儿臣好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的,滴滴都是儿臣的孝心啊。」

他警惕觑着,又想挥落。

我敏捷躲开。

知道他是怀疑这药,便如实讲明:

「父皇冤枉儿臣了,这药,真是治病的,没毒。眼下,就剩这么多了。」

他还是不信。

挪起身子夺去,砸下。

又连同小几上的药罐一并摔碎,才罢休。

我直直看着他,溢出冷笑:

「这么多年,父皇当真一点没变。」

始终如一的心狠手辣,不予人留半丝余地。

恐怕从未没想过,有朝一日,也会将自己被逼上绝路。

不再理会那些药,我托着所有皇子的名牌,端到他面前。

他已平静不少,放下警惕:

「你这又是做什么?」

「父皇挑一个,」我理所当然努努嘴。

「林舒瑜的死胎只熬出那么些药,您若想续命,还得再找一个皇弟当药引啊。」

托盘也被父皇掀翻。

抠着喉咙,不停作呕。

可我不明白。

他啖食自己的骨肉血亲,早已成性。

怎的如今,又觉得恶心,咽不下去了。

「你果然一直在骗朕!」

他抓着床边的龙头想撑坐起。

可已经过了用药的时辰。

他每次和许贵妃欢好感染的情毒,要压不住了。

只能瘫软着往下滑。

就剩一双眼睛凌迟着我:

「你从没怨恨过你母后,你怨恨的是舒瑜,是朕!」

「舒瑜」二字,让我猛地一恍惚。

太久太久,我没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了。

人活着时,他只喊她皇后。

人死了,倒想起来了。

「儿臣为何要恨林舒瑜?」

我真挚看着他,无辜摇头:

「她只是一个被人把玩的可怜虫罢了,不过还好,她死之前认清了自己有多傻,黄泉路上,不至于做个糊涂鬼。

「至于你,我的父皇……」

我长叹一口气:「儿臣不否认,在你借由林舒瑜的双手害死我两个胞弟时,在你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舅舅问罪时,在你明明可以让母后瞑目,却非要折磨她时,儿臣……的确是恨的!」

他瞳孔骤缩。

审视我的目光,悬然凝滞:「你怎会……」

「父皇是想问,儿臣怎会知道这些?」

我笑意更善,无有不答:

「不光这些,儿臣还知道母后死得那样仓促,不是天命,是你给母后下了毒。」

母后是这世上最了解父皇的人。

明知被送来的药有毒,却当着我的面,一滴不剩灌了下去。

母后说,只有她死了,父皇才能放过我, 放过梁家。

也只有她死了, 埋藏的火种,终有一日, 能再度燎原。

父皇越听越激动。

整个人都不受控制战栗起来,眼睛睁得极大:

「不……不可能,梁家不可能东山再起了,许氏不能生,你们梁家没有皇子!」

又想起什么, 扒着龙床,探头垂看散落一地的名牌。

似乎是想洞察,我们到底选中了哪个皇子, 待他西去, 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我掏出那枚长命锁, 系在了自己脖颈上。

叮铃摇晃的脆响, 令父皇抬头一顿愕。

「父皇不是问儿臣还恨不恨您。」

我真心笑开, 淡然摇头。

「已经不恨了。

「因为您最在乎的龙椅,马上, 就是我的了。」

我登基前夜。

表兄带着禁军守在玄武门,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乱臣贼子。

他们打着正朝纲的旗号,都不相信父皇会将皇位传给我一个公主。

哪里知道。

城墙之上, 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的弩机和火弹,正是父皇此前下令为我而设。

因为父皇从未真的信过我。

所以保留了表兄禁军统领一职,却命他在此加固城墙。

若地下有知, 应该会欣慰。

他的多疑和猜忌,又一次,成全了我。

「陛下, 时辰到了。」

舅舅和表兄里应外合,消灭了所有逆犯。

赶着日出, 捧来玉玺, 请我登基。

许贵妃将我从母后的灵前扶起,为我鬓发。

窗外微雨绵绵。

她看出我不快,安慰我:

「怕是娘娘激动,也替陛下高兴呢。」

母后……还会高兴吗?

自嫁给父皇那日起,她似乎就丧失了这项本能。

整日战战兢兢, 穷尽心力。

但多半,是能安息了。

无愧她的牺牲和筹划。

我终于长出腾飞的双翅和捕食的利爪, 护住自己, 护住我所爱之人。

只可惜, 有些人, 有些事,终究无法挽回。

譬如许贵妃灌满媚毒的身体, 舅舅跛掉的那条腿,还有表兄舍下的那个她。

为了活下去,为了赢。

每个人都印证了母后的那句「登极路, 步步皆荆棘, 寸寸染肝肠」。

灵前, 又爆了个烛花。

仿佛是母后为我鼓舞。

我生而为山,何拘为一朵花?

我生而有翼,何愿一生匍匐?

所以我不再迟疑。

理正九旒冕冠, 手捧天授玉玺。

在一声声「吾皇万岁」的簇拥下,正式启程。

以不畏难迎万难。

俯瞰山巅,展翅翱于天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