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小将军后,我拎着裙摆回了相府:爹娘,我要相看,不等小将军了

发布时间:2025-12-06 10:55  浏览量:1

与我有婚约的小将军,终是为了那个所谓的义妹,夜袭寡妇村去了。

临行之际,赵无隅紧紧攥着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盛满了浓稠得化不开的哀伤与不舍:

“翎初,边关虽远,但我向你起誓,此去至多两载,待我平定干戈,立下不世战功凯旋归京之时,便是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迎你过门之日。”

他言辞恳切,温热的呼吸喷薄在我耳侧:

“乖乖在京城等我,好吗?”

若是旁人见了这幅场景,定要感叹一句郎情妾意。

我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一片冰凉,含泪点了点头。

前世,我便是信了他这番看似情深义重的鬼话,傻傻地在京城替他守了整整两年的活寡。

为了让他无后顾之忧,我甚至掏空了自己的嫁妆贴补军用。

可结果呢?

我等来的并非是他的十里红妆,而是他拥着一名身怀六甲的女子,招摇过市,风光回京。

那一刻,我才如梦初醒。

所谓的军营苦寒,不过是个幌子。

在那两年的时光里,他与那女子同榻而眠,举案齐眉,军中的兵士们甚至早已改口,尊称那女子为一声“将军夫人”。

我不甘心,我歇斯底里地哭闹,质问他为何负我。

可这一闹,却将赵无隅推得更远。他满脸厌恶,当着众人的面冷笑:

“沈翎初,你这般泼妇行径,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既是你非要死乞白赖地嫁我,那便只能为妾!”

彼时,京城流言四起,我与他之间的纠葛早已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为了保全相府的颜面,我不得不忍辱负重,一顶粉轿从侧门入了赵府。

那之后的日子,是无尽的黑暗。我在后院被那个女人百般磋磨,最终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含恨而终。

苍天有眼,许我重活一世。

........

送走赵无隅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后,我脸上的凄楚瞬间烟消云散。

我拎起繁复的裙摆,没有丝毫留恋,马不停蹄地奔回了相府。

刚一踏进厅堂,我便急切地嚷道:

“爹!娘!前几日你们为我搜罗的那些京城才俊画像在何处?快快取出来,我要一一相看!”

正端着茶盏的母亲手一抖,茶水溅了几滴在袖口。

她满脸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翎初?你这是……你不等赵小将军了吗?”

我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斩钉截铁地吐出三个字:

“不等了。”

母亲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试探着询问:

“乖女,你昨日不是还在佛前许愿,说要等赵小将军归家,此生非他不嫁吗?”

“怎的今日他刚走,你便要看旁人的画像?莫不是在诓娘开心吧?”

也难怪母亲起疑。

前世我对赵无隅的迷恋,早已到了疯魔的地步。哪怕他要去边关出生入死,我也怀揣着满腔的痴情,发誓要等他平安归来。

只可惜,那一世的深情,终究是喂了狗。

我等来的,不是良人归来,而是他与旁人互许终身、珠胎暗结的噩耗。

还未等我开口解释,我爹倒是先乐了。

他喜滋滋地从书房捧出一大摞卷轴,仿佛那是稀世珍宝:

“我就说嘛!我家翎初长大了,终于开了窍,不再沉溺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儿女私情!”

“爹早就同你说过,赵家那小子看似忠厚,实则油滑,根本不靠谱!他若是真心待你,怎会让你无名无分地在京城苦等他两年?”

姜还是老的辣。

父亲那双在朝堂上阅人无数的眼睛,早就看穿了赵无隅的算盘。

出征前先用甜言蜜语稳住我,让我做他的后盾。

若是得胜归来,攀上了更好的高枝,便用一句“无媒无聘”将我打发。

若是战败潦倒,或是没有更好的选择,至少还有我这个相府千金死心塌地地给他兜底。

横竖他都不亏,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我脸上了。

父亲迫不及待地将画卷一一展开,铺满了整张桌案。

“来来来,翎初快来挑挑,看看喜欢哪一个?只要你看中的,爹便是绑,也要给你绑来!”

无数张面孔在我眼前铺陈开来,等待着我的检阅。

前世我死时,不过二十岁。

却在赵府那个吃人的后院里,被折磨了整整四年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早已过了耳听爱情、为爱痴狂的年纪。

情爱二字,最是虚无缥缈,也最是伤人。

唯有握在手中的金银与至高无上的权力,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我冷冷地扫过那些画像,眸子里燃烧着熊熊的野心:

“爹,情爱不可靠,权力才是最重要的!我要嫁,便要嫁给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

父亲闻言,脸色骤变。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他紧张地往门外扫了一眼,确认无人后,才心惊胆战地压低了声音: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这天下最尊贵的,那是当今圣上!可陛下如今已年过花甲,与皇后娘娘更是夫妻三十余载,鹣鲽情深。”

“你想当皇后?你爹我虽然是丞相,可也没有那个谋朝篡位的本事啊!”

父亲多虑了。

我虽有野心,却也不是个傻子。

嫁不成陛下,我自然可以退而求其次。

我扒拉开父亲的手,理直气壮道:

“爹,那我就嫁给这天下第二尊贵的男子!”

父亲面露惊恐,再次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我的嘴。

“乖女!太子殿下早在五年前便已大婚,太子妃贤良淑德,二人伉俪情深,乃是京中佳话。”

“你想当太子妃?你爹我依然没有那个本事啊!”

我的嘴被捂得严严实实,只能眨巴着眼睛,含泪点了点头,示意我知晓了。

父亲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完,我便迫不及待地再次开口:

“那就第三尊贵的男子——”

“啪!”

父亲这次连听都不听了,直接捂住。

“女儿啊!皇太孙如今年方三岁,还在尿床呢!你比他大了整整十二岁有余!等你等到他弱冠之年,你再算算自己多大年岁了?黄花菜都凉透了!”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了我的畅想,指着桌上那堆画像苦口婆心:

“乖女,认命吧。你出生的年岁不合时宜,陛下老了,太子娶了,皇太孙还是个奶娃娃。咱们还是在这些人里挑个靠谱的吧?”

我揉了揉被捂红的脸颊,心中暗自盘算。

赵无隅此次出征,少说也要两年。

而我刚过及笄礼半年,正是议亲的好年华。

若是此时定下婚事,走完三书六礼的繁琐流程,大约需要一年。

待赵无隅那个负心汉归来之时,我正好做完月子,抱着孩子,可以到处走动了。

一切,都刚刚好。

我的指尖在画像上一一滑过,最终,定格在母亲特意放在最上面的一幅温润君子图上。

画中人眉目清朗,气质如兰。

无他。

此人乃是顾侯府的小侯爷,顾淮。

家财万贯,爵位世袭,为人温润如玉,最重要的是,听说侯府老夫人是个吃斋念佛的善人,极好相处。

就他了。

相看的日子,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宽敞明亮的厅堂里,茶香袅袅。

侯老夫人拉着我的手,笑得合不拢嘴,那眼神仿佛是在看自家亲闺女,直将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另一边,我爹正拍着顾淮的肩膀,滔滔不绝地将他夸成了文曲星转世,只差没说他能立地成佛了。

隔着那道薄如蝉翼的屏风。

我故作羞涩地抬头,飞快地瞄了一眼顾淮。

只这一眼,便见他正襟危坐,紧张得直搓衣角。

他似是想多瞧我两眼,又怕唐突了佳人,不合规矩。

只能趁着长辈们寒暄的空隙,用那炙热的目光偷偷往我这边瞥。

视线相撞的瞬间,他脸腾地红到了耳根,迅速别过了脑袋。

倒是个纯情的。

母亲拿着帕子掩唇轻笑,显然是对这位女婿满意至极:

“老夫人,我瞧着十月初八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

“既是两个孩子有缘,那便这么定了吧!”

侯老夫人喜上眉梢,当即便与我娘交换了庚帖,定下了这门亲事。

临出门前,顾淮似乎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

他抓住唯一独处的空隙,快步走到我跟前。

虽是低着头,声音却透着坚定与诚挚:

“沈小姐,待吉日到来之前,我定会亲自上山,猎一双大雁为聘,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定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入我侯府大门。”

他生得英俊温润,说话时慢声细语,如春风拂面。

我感觉脸颊有些发烫,满面红霞。

羞涩得不敢正眼瞧他,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翎初过门后,定会恪守妇道,打理好宅院,不让小侯爷有后顾之忧。”

看吧。

这才是正常的婚姻。

双方门当户对,努力结两姓之好。

哪怕顾淮此刻眼底对我并无刻骨铭心的爱意,但他骨子里的教养与良善,绝不会让我在婚姻大事上遭受半点难堪。

不像赵无隅那般。

只凭一张会说甜言蜜语的嘴,便哄得我白白蹉跎了两年青春年华。

到头来,只感动了自己,活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婚期既定,我便安心待字闺中,专心缝制嫁衣。

那些紧张而忙碌的日子,如指间沙般飞快流逝。

直到成亲的前一晚,那件绣着金丝凤凰的嫁衣才堪堪完工。

火红的凤冠霞帔,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前世,我没有机会穿上这样体面的嫁衣。

那时的我,一颗心全扑在赵无隅身上,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了尊严。

面对他昔日温情不再的冷脸,我指着他怀中那个柔弱的女子,绝望痛哭:

“明明你出征前答应过我,要我等你归来娶我!”

“我苦苦等了你两年,拒绝了无数提亲,可你呢?你对得起我吗?”

赵无隅的眼底,只有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厌恶与不耐。

“沈翎初,你我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空口无凭便说与我有婚约,何人能信服?”

“我出征这两年,九死一生,一直是玥娘陪在我身边,随我吃尽了苦头。可你呢?

你在京城继续当你的相府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锦衣玉食,你可曾有一日真正担忧过我的生死?”

他在吼出这些诛心之言时,苏玥娘正依偎在他身旁,娇滴滴地抹着眼泪。

明明被滋润得像一朵盛开的娇花,十指纤纤,哪里像是吃过一点苦头的样子?

可从赵无隅嘴里说出,却变成了同甘共苦、生死相依。

我在京城那些日日夜夜为他诵经祈福的虔诚,瞬间变成了贪图享乐、薄情寡义。

原来,爱与不爱,竟是这样明显。

我两年的等待与付出,化为了浓烈的不甘。

我像个疯子一样追在赵无隅身后,势要讨回一个说法。

最终,却活成了京城最大的笑柄。

重活一世,我才终于顿悟。

那些年的不甘与愤懑,不过是画地为牢,困住的只有我自己罢了。

赵无隅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好不逍遥。

谁还记得我这个曾经名满京都、如今却惨死后院的丞相女?

临死前,我甚至连一餐饱饭都未曾吃到肚中,是被活活饿死的。

情情爱爱,总能轻易蹉跎人的一生。

我怨恨自己的一腔痴情错付,更痛恨他对我们感情的背叛与践踏。

这一世,我终于可以放下心底那该死的执念。

不再追逐在他身后乞求那一丝怜悯。

我要换一种人生,一种真正属于我的人生。

正思索间,丫鬟春桃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她警惕地确认四下无人后,才从袖口取出一封密封的信件:

“小姐,边关赵小将军来了一封书信。”

“小姐放心,这信是直接送到咱们院子后门的,没有人瞧见是奴婢取的。”

借着摇曳的烛火,我漫不经心地展开信件。

字迹潇洒不羁,力透纸背,确是赵无隅亲手书写。

信的前半段,全是些肉麻的相思之语,看得我心中一阵作呕。

直到信的末尾,他才终于图穷匕见,表明了来意。

他在信中旁敲侧击,询问我的嫁妆何时启程前往边关,说是军中粮草吃紧,需得借我的嫁妆一用。

呵。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前世我为了让他在军营的日子好过些,不被同僚排挤,私下里偷偷拿出嫁妆贴补他。

母亲为我精心准备的一百多抬嫁妆,就这样如流水般尽数送往了边关。

以至于后来我被爹娘厌弃、被迫送入赵府为妾时,身上竟没有一两银子傍身,只能任人宰割。

信件的最后,赵无隅深情款款地写道:

【翎初,待我征战归来,定会履行承诺,不负相思。】

什么承诺?他只字未提“娶妻”二字。

想来是怕留下白纸黑字的把柄,日后不好抵赖。

原来前世,他的算计便已这般明目张胆,只是那时的我被猪油蒙了心,看不穿罢了。

几句轻飘飘的情话,就想谋划我那价值连城的一百多抬嫁妆。

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捏着那薄薄的信纸,将其一角送入烛火之中。

火舌迅速舔舐着纸张,很快便腾空而起。

那些虚伪的情话,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看着信纸彻底烧成余烬,我拍了拍手,冷声吩咐春桃:

“往后再有边关来的信,直接烧掉,不必拿来污我的眼了。”

春桃虽不知缘由,却也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我不会再傻乎乎地去等待一颗根本就不存在的真心。

前世,他有了心爱的姑娘。

这一世,我也有了相敬如宾的夫君。

如此。

各自安好,都该圆满才对。

成亲,乃是一件极其繁琐累人的事儿。

才不过寅时,天还未亮,为我上妆的全福嬷嬷们便鱼贯而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冲破云层,洒向大地时。

我身着凤冠霞帔,在众人的簇拥与祝福声中,被搀扶着迈入了侯府迎亲的花轿。

这一天。

距离赵无隅离开京城,仅仅过去了三个月。

婚后的日子,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波澜壮阔。

除了每日增添了许多需要打理的账目与琐事外,生活平静而安宁。

我与顾淮的生活,也算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他不似赵无隅那般,嘴里总能吐出许多甜言蜜语,也不会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弄出许多新鲜花样来讨我欢心。

但他却有着赵无隅所没有的细致与体贴。

他记得我的生辰,每逢那日,必会亲自为我画眉。

他记得我随口提过一句爱吃城南那家老字号的桂花糕,便会每日下朝后特意绕路去买。

记得我身怀有孕后,腿脚浮肿,他便日日都要陪在我身边,为我按摩舒缓。

他时常伏在我的膝头,听孩子在肚子里的每一次胎动,脸上洋溢着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期待。

更在我临盆产子之时,稳婆刚迈进产房,他便不顾形象地站在产房外,声嘶力竭地大喊:

“保大!我要保大!不管发生什么,你们一定要让翎初好好活着!”

“若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们是问!”

那声音吵得很,带着明显的颤抖与哭腔。

却硬生生地将我痛苦的呻吟都压了回去。

我死死抓着手中的红绸带,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

在剧痛的间隙,前世的梦魇再次袭来。

前世,我也曾怀过孩子。

可那孩子在我腹中才不过三个月,便在一碗被动了手脚的汤药下,化为了一滩血水。

赵无隅带回来的那个苏玥娘,故作惊讶地看着我身下的殷红,捂着嘴倚在他怀中,娇弱无力:

“赵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给姐姐喝碗红花汤活活血而已,我不知道姐姐有了身孕……”

哪里是不小心?

分明是怕我的孩子生下来,夺走了她孩子父亲的目光与宠爱!

那时,我因做妾丢尽了沈府的颜面,爹娘早已狠下心肠,不再管我的死活。

赵无隅居高临下地看着虚弱的我,眼中没有半分怜惜:

“沈翎初,孩子没了也好。”

“要不是你死缠烂打非要进赵府,我与玥娘本是幸福甜蜜的一对。是你,非要横亘在我们之间,这个孩子,本就不该来。”

他冷淡的目光扫过我,就像在审视一个阻碍他幸福的绊脚石。

毫不在意那个还未成型便已逝去的小生命。

是我的错。

是我一直死缠着赵无隅不放,最终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幸好。

其实我也不想要那个孩子。

一个不得父亲喜爱、甚至被生父厌弃的孩子,纵然来到这个世上,也不过是受尽苦楚罢了。

腹部的疼痛再次如潮水般袭来,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我突然想起嫁人前夜,娘亲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过的话:

“女儿啊,女子嫁人,当嫁一个本就很好的人。”

“若是一个人品性差,哪怕他现在再爱你,日后一旦爱意消磨,他也给不出他生命里本就没有的真诚与责任。”

就比如眼下。

顾淮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随手抓住一个出来换水的丫鬟,院子里响起他担忧到变调的声音:

“我夫人怎么还未生下孩子?都进去这么久了!”

“你赶紧去告诉稳婆,一定要先保住夫人的安危!孩子以后还可以再有,夫人只有一个!”

最后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贯穿全身。

我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喊叫了一声。

紧接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了长空。

“生了!生了!恭喜小侯爷,是位千金!母女平安!”

院子里的顾淮被我那最后一声惨叫吓破了胆,竟不顾丫鬟婆子们的阻拦,一脚踹开房门,闯入了产房。

此时的他,发髻凌乱,满头大汗,径直扑到我床前。

看着他那副狼狈的模样,我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虚弱地安慰他:

“我没事……快去看看咱们的女儿吧。”

顾淮却看都没看一眼被稳婆抱在怀里的孩子,一把紧紧攥住我的手。

他的眼眶通红,微微湿润,竟是落下泪来:

“不生了……咱们以后再也不生了!早知道生子这般疼痛,还要遭这么大的罪,我决不会让你一嫁过来就受这份苦楚。”

他哭得比我还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真诚与责任,果真是人与生俱来的品质。

有便是有。

随手就能给出,无需刻意伪装。

没有便是没有。

哪怕装得再像,关键时刻也拿不出来。

顾淮小心翼翼地将我拥在怀里,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我的手边,放着那个努力睁眼看环境的小家伙。

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软嫩的脸蛋,心中一片柔软。

比起前世那个被无情流掉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在我与顾淮的期盼与爱意中出生的,她是幸福的。

时光荏苒,转眼便到了初秋。

出月子那日,天气逐渐转凉,微风中带了几分寒意。

我在屋里闷了许久,今日兴致勃勃地翻出压箱底的一袭粉色绣花衫裙,对着铜镜比划着往身上套。

镜中的女子,面色红润,眼角眉梢皆是风情,哪里还有半分前世那个深闺怨妇的影子?

顾淮正耐心地哄着怀里的女儿,见我这般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

他转身从椸枷上取下一件厚实的披风,走到我身后。

“外面风凉,仔细冻着。”

顾淮的眉眼间全是温润,如暖玉生烟。

正如他整个人一般,脾气极好,包容着我的一切。

哪怕已成亲两载,每每对上他那双深情的眸子,我仍忍不住脸红心跳,宛如初恋。

我与他,从成亲之时的不甚相熟、相敬如宾。

到如今的相濡以沫、心意相通。

他仔细地为我将披风的系带系好,动作轻柔。

“闷了这么久,也该出去透透气了。我今日休沐,在家陪着锦儿,你且去逛逛,看上什么尽管买便是。”

我心中一暖,匆忙应了声。

飞快踮起脚尖,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然后带着早已等候多时的春桃,欢快地出了府。

今日的京城格外热闹。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充满了烟火气。

我与春桃拐进了一家名为“琳琅阁”的首饰铺,这是京城最大的铺子。

掌柜的一见我,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我挑了几样最时兴的金簪,正对着铜镜,往发髻上比划,看着镜中那个明艳动人的自己,心中甚是满意。

就在这时,有店小二匆忙跑进大堂,上气不接下气,一脸八卦:

“掌柜的!外头可热闹了!听闻,是那个去边关的赵小将军回京了呢!”

正在比划簪子的手猛地一僵。

赵无隅。

我有好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明明是前世爱得死去活来、刻骨铭心的人,到这一世,却仿佛被遗忘在了记忆的角落里,落满了灰尘。

赵无隅出征的第一年,还经常给我写信,信中无非是些诉苦与索要钱财的话语。

见我从无回信,且一分钱也未曾寄去后,便渐渐歇了再写的念头。

店小二犹自滔滔不绝,唾沫横飞:

“也不知有什么神气的!大家都传遍了,根本就没打赢!”

“不就是与边疆进犯的突厥签了个什么议和书嘛!听说为了这所谓的和平,咱们朝廷还赔了不少金银珠宝给那帮蛮子呢!这也能叫凯旋?”

我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前世。

前世的他,明明是打了胜仗回来的。

回京那日,他身披银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不知引来多少百姓赞叹的声音,说是少年英雄。

这一世,竟改变如此多吗?

是因为没有了我的嫁妆贴补,他在军中举步维艰?还是因为没了那份底气,便失了锐气?

正恍神间。

身后,一个熟悉得让我有些恍惚的声音倏然钻入耳朵,带着几分显摆与讨好:

“这家就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你喜欢什么尽管告诉我,今日我全都依你。”

尘封的记忆瞬间开启。

我缓缓回眸一瞧。

只见阔别两年的赵无隅,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他比两年前黑了许多,脸上也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反而多了几分沧桑与戾气。

而他的怀里,正紧紧搂着一个身穿素衣、小腹微微隆起的女子。

那眉眼,那身段,赫然便是前世那个害我惨死的——苏玥娘。

赵无隅甫一见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神色蓦地阴沉下来。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手中那支价值不菲的金簪上。

他可能是记起了这两年来我对他不闻不问,更未曾将那一百多抬嫁妆运往边关的事。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只听他声音不虞,带着几分嘲讽:

“沈翎初?哼,真是冤家路窄。”

“难为你打听到我今日回京,便这般迫不及待地,眼巴巴地等在这里想要见我一面。”

“只是可惜,我在边关两年,风餐露宿,九死一生。身边只有玥娘一人不辞辛苦地陪伴左右,于情于理,我都该给她一个名分,绝不能负了她。”

他以为我会像前世那样质问、哭闹、撒泼。

可我脸上只是一派平静,甚至连眼波都未曾动一下。

脑子里想的,也仅仅是出门这么久了,不知家里的锦儿有没有哭闹,顾淮能不能哄得住。

赵家如今只剩他这一根独苗。

我早已成亲生女这件事,怕是还没有传到刚回京的他的耳中。

苏玥娘柔弱无骨地靠在赵无隅怀中,一双媚眼滴溜溜地转。

见到我手中拿着的那支金簪,她的眼神瞬间亮了亮,透出一股贪婪。

随即,她娇声道:

“赵郎~那只簪子做工好生精致,奴家好喜欢呀,若是戴在奴家头上,定能衬得赵郎更有面子。”

她眼光倒是不错。

一眼就看中了我手中这支刚到的镇店之宝。

一旁的春桃听不下去了,气鼓鼓地站出来:

“喂!这簪子是我们家夫人先看中并已经买下的!凡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哪有后来者硬抢的道理?”

赵无隅闻言,脸色更沉了几分。

那双深邃的眸子越过春桃,直直地刺向我,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音色微沉,带着惯有的说教口吻:

“翎初,我最不喜的,就是你们这些世家贵女骄纵跋扈的脾气!这一点,你真该好好跟玥娘学学,学学什么叫温婉贤淑。”

“今日这只簪子,便让给玥娘吧,就当是你这两年对我冷淡的赔礼。”

说到这,他顿了顿,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巨大的让步,施舍般说道:

“你也莫要闹脾气。只要你愿意改过自新,与玥娘好好相处。下月初有一个黄道吉日,我愿给你一个平妻之位,让你与玥娘一起风风光光地嫁入将军府。”

“这已是我对你最大的宽容了,你当知足。”

春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噗嗤”一声,毫无形象地笑出了声。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我淡淡抬起眸,目光如水般平静,扫过他带着几分倨傲与自信的眉眼。

两年未见。

赵无隅的模样确实与出征前有了几分区别。

现在的他。

皮肤黝黑粗糙了些,人在说话时也多了三分傲气与不容置疑的倔强,或许还有几分外强中干的心虚。

想来。

大约是在边关过得并不顺遂,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找回一点可怜的自尊。

“赵将军,我想你误会了。”

我轻启朱唇,语气淡漠得仿佛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你想娶谁,想纳谁,与我何干?又何必要特意告知于我?”

“我沈翎初,并不稀罕。”

赵无隅愣住了。

他死死盯着我的脸,试图从我的眉眼中找到一丝嫉妒、愤怒或是急切。

但是,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我的眸子平静无波,像是一口枯井。

就仿佛是在听一件与己完全无关的市井传闻。

他盯着看了许久,未能找到哪怕一丝他想要的情绪。

倏忽,他气极反笑。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尖锐而刺耳:

“好好好!沈翎初,你有种!”

“我好心念及旧情,给你个平妻之位,你居然还敢不领情,在这里跟我拿乔!”

“既然如此,那我迎娶吟玥之时,你莫要躲在相府里哭鼻子,更莫要追悔莫及!到时候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也绝不会再看你一眼!”

说完,他猛地一甩袖子,气冲冲地拉着一步三回头的苏吟玥,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首饰铺。

看着那两道显得有些滑稽的背影,我只觉得心中一阵轻松。

身后。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上前,打破了沉默:

“顾……顾夫人……”

我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随手将那只金簪递给他:

“把这几只金簪,连同这只,都给本夫人包起来。”

“记在顾侯府的账上。”

店小二闻言,顿时乐弯了眉眼,高声应道:

“好嘞!顾夫人您稍等!这就给您包好!”

瞧。

连一个首饰铺子的店小二都知晓我早已成亲,是顾侯府尊贵的当家主母。

偏偏那个自以为是的赵无隅,还活在自己的梦里,想通过婚事来拿捏我。

日暮时分,我与春桃依依不舍地回府。

锦儿刚被乳母喂了奶熟睡。

顾淮正窝在书房习字。

我捏着一包他爱吃的少糖绿豆糕,递到他眼前晃了晃。

顾淮脸上露出笑意:

“夫人许久不出府,竟还惦记着为夫喜欢吃的糕点。”

我得意地挑了挑眉。

顾淮两指夹起一块糕点,放到嘴里抿开。

然后道:

“翎初,明日陛下在宫中设宴,为归京的赵小将军接风。”

“为夫本该与你同去,但几个时辰前,有小厮来报太傅大人突染急病,为夫已派人告知陛下,宴席由你出席,明日为夫带府医去趟太傅府。”

昔年,顾淮曾得太傅大人恩惠。

如今,算是投桃报李。

娘亲说得对。

我要嫁给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而不是一个只爱我的人。

爱意瞬息万变,但是本身就很好的人,他对我的爱再怎么变,有做人的底线在,定不会欺辱于我。

顾淮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哪怕这样一个男人,在外人眼中有些木讷与迂腐。

也不妨碍我与他成亲两载,日渐生情。

我踮起脚尖,在他沾着绿豆糕的嘴角亲了一口。

顾淮的脸红成了虾米。

难得硬气一次吓唬我:

“翎初,你是不是想给锦儿添个弟弟妹妹了?”

次日,我独自一人乘坐马车入了宫。

今日是赵无隅的接风宴。

即便只是与边境突厥大军议和,他也风光无限。

马车在宫外停好。

春桃搀扶着我下车。

有内监笑得春风满面,忙上前打千儿:

“哎呦,顾夫人来了,快随杂家来。”

春桃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包银子。

我刚准备随着内监入宫。

身后,赵无隅气急的声音传来:

“沈翎初,你怎可如此无耻?”

我诧异地回眸。

赵无隅脸上的怒气未曾消散,正怒目切齿地盯着我。

自他班师回朝,我只与他见了一面。

哪里就无耻了?

赵无隅眸子扫过我今日的装扮。

“我还未曾答应娶你,你在外怎么能以我夫人自居?今日更是不知耻地扮做妇人模样,难不成是想逼婚?”

他许是耳朵不好使。

完全没有听到内监嘴里的『顾』字。

内监看向赵无隅。

人精的他转瞬间明白过来。

继而选择沉默。

只剩眸底的一抹嘲笑。

我忽而恍然。

赵无隅在京城并不得人心。

为人又刚愎自负,听不得任何忤逆之语。

饶是已回京。

并无交好的好友告知他近两年京城所发生之事。

先前与我私下交好,为保后路,也没有透露给旁人知晓。

他在赵府偶与苏吟玥提起我时,也不过称我为沈小姐。

沈府不止我一位小姐。

赵府小厮们想当然地认为,主子嘴里的沈小姐,是相府其她女子,万不会想到我这位顾府夫人。

种种阴差阳错,他竟然无从得知我成亲的消息。

正如母亲曾叮嘱我:

“那位赵小将军并不是良配,他的谋划算计都写在了眼睛里。”

“战场上的诡计被他用在了终身大事上,怎能是天赐良缘呢?”

母亲说得对。

是我前世太过于年轻。

总想执着地得到想要的东西。

才落得那样的下场。

今日与前世一般,苏吟玥不顾众人探究的眼神,也随着赵无隅进宫。

她仍旧是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

不管去哪,都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

明眼人一看就知。

那肚子里装着赵无隅的孩子。

许是边关两载,赵无隅曾提过我对他的痴心。

她娇笑着打圆场:

“赵郎,姐姐就是喜欢你而已,吟玥不过是一介孤女,这将军夫人的位子,总该由姐姐来当。”

赵无隅鼻孔出气:

“哼,我看人向来不问出身,你陪着本将军在边关风餐露宿两年,这份情谊,不是谁都能比的。”

他看向我:

“沈翎初,我已经决定用军功向陛下求娶玥娘为平妻,你若是识大体,一会莫要在御前闹腾。”

苏吟玥脸上愈发得意。

两个人站在一起的那股傲气劲儿,莫名登对。

我冷笑:

“怎么是平妻呢?赵小将军该娶她为妻才对啊。”

不去看赵无隅蓦然阴沉的脸。

我跟随内监入了宫。

将昔日挚爱甩在身后。

年逾花甲的陛下高坐主位,面上并无多少喜色。

与前世笑容满面相距甚远。

也对。

前世的赵无隅是打赢了突厥凯旋而归。

这一世,乃是议和。

二者天差地别。

如此富饶的朝廷,竟然连一个骚扰边境的游牧族都打不下。

也难怪陛下眉目间暗含怒色。

可赵无隅未曾发现。

他以功臣自居。

酒过三巡后。

赵无隅壮了壮胆子。

起身上前拉着苏吟玥的手跪倒在宴席中央。

先是警惕地扫了我一眼。

然后才开口:

“陛下,吟玥在边关不辞辛苦陪伴臣两载。”

“如今已班师回京,臣愿以军功相抵,换臣娶她为平妻。”

大殿寂静无声。

前世今生,几乎交错。

前世的赵无隅也是如今日这般,跪倒在大殿上。

那时的陛下龙心大悦,当场为二人赐婚。

还赏赐了珍宝无数。

满殿恭贺的人群里,唯有我像失心疯似的,冲着赵无隅怒斥:

“我痴痴等了你两年,你要娶她,那我算什么?”

这般失态,最终葬送了我所有的退路。

但这次,我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水,轻轻啜饮了一口。

赵无隅要娶谁,与我无关。

改变的不止我一人。

还有陛下与所有朝臣家眷们。

鄙夷的眼神落在跪倒的二人身上。

陛下眸子里已是风雨欲来。

在帝王看来。

这场本可以打赢的仗,正是因为赵无隅沉迷女色,所以才以议和告终。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没有一人吭声。

赵无隅仍沉浸在即将与爱人成亲的喜悦里。

完全没有察觉到周遭的诡异气氛。

半晌后。

陛下徐徐开口:

“此等小事,不必告知于朕。”

那便是二人的婚事,没有赐婚的资格。

更无任何赏赐。

像极了纳一个无足轻重的妾,角门抬进去便是。

赵无隅已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忙不迭叩谢隆恩。

末了。

又狐疑地扫了我一眼。

不明白我怎么没有冲出来争抢他这块『香饽饽』。

散席之时。

赵无隅拦下我的马车,十分好心地通知我:

“翎初,你今日表现不错,难得大度沉稳不少。”

“看来我出征两年,也将你性子磨得差不多了。”

“这样吧,两个月的十八,是我娶吟玥的日子,那日我亲自去相府接亲,迎你为平妻,你与吟玥一起入我赵府。”

“放心,我会对你们一视同仁,绝不会偏袒哪一个。”

赵无隅看样子心情极好。

『恩赐』给我平妻的身份后,大笑着搂着苏吟玥离去。

我朝一直重武轻文。

所以惯得赵无隅可以如此傲气,说出娶我为平妻这样的话。

但也正是重武轻文。

武将众多。

赵无隅在战场忙着与苏吟玥花前月下失去圣心。

很快就会有无数武将接替他的位子。

而赵无隅。

只能领取微薄的俸禄,在赵府闲散到终老。

只是,我蹙起眉。

两个月后的十八。

那不正是锦儿的百日宴吗?

我以为,距离赵无隅成亲的日子足有两个月。

他也该能打听到我已成亲的消息了吧。

谁知刚过一月。

我娘亲借着看锦儿的名义,来顾府寻我。

四下无人之时,她压低声音道:

“昨日赵无隅来咱们沈府了。”

“恰逢你爹去探望重病初愈的太傅大人,并不在府。那赵小将军神色倨傲,说什么下月将来迎娶你为平妻。”

我娘在提起赵无隅时。

仍是如前世那般愤愤不平的样子。

“哼,我相府女儿,他竟然恬不知耻地要你进门当平妻,真是狂妄,还以为自己是昔日满门忠烈的赵府呢?”

赵老将军这一脉,只剩一个赵无隅。

眼界窄浅。

得罪陛下而不知。

我娘犹自滔滔不绝:

“我当即回绝了他,他竟然狂妄放话:翎初对我一片痴心,沈夫人自当成全才是,再者,你哪里能阻拦翎初的心意?”

“我赶他出府时,他还大言不惭地说花轿会在下个月准时来接你呢!”

“乖女,幸好你两年前头脑清醒,果断抛弃了赵无隅,要不然,如今不晓得要受他多少气呢!”

我不是清醒了。

我只是重活了一次。

重生第一天,我就烧掉了闺阁里所有的话本子,不再去看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

疼痛使人成长。

我自己挖的坑,狠狠跌进去摔得体无完肤。

这样惨痛的教训,应当永远铭记于心。

我娘盯着我愣神的样子不安:

“乖女,你该不会还惦记着赵无隅吧?”

我回神一笑:

“娘真是说笑了,我连他的相貌都快记不得了。”

“女儿只是在想,锦儿百日宴之时,我这个做母亲的,该送她什么礼物呢?”

百日宴这日,侯府异常热闹。

因着赵无隅惹陛下生气,又加之他今日娶平妻。

请帖并未送去赵府。

我抱着身穿大红对襟棉袄的锦儿,满脸喜色,迎接络绎不绝的客人。

锦儿已经能认出自己的爹娘。

每当我与顾淮逗弄她时。

她总是咯咯笑个不停。

声音清脆。

有小厮来报,太傅大人携子登门。

顾淮满面喜色,带着我与锦儿亲自去顾府门外迎接。

太傅大人精神矍铄。

完全瞧不出已过花甲之年。

刚寒暄几句,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今日是赵无隅成亲的日子。

可朝臣家眷们都来顾府参加锦儿的百日宴。

那么赵无隅成亲的宴席,岂不是冷冷清清?

思绪正胡乱飘着。

眸光扫过不远处。

是一队迎亲的人马。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赫然是赵无隅。

赵无隅今日接连娶两位平妻。

一大早,思来想去,他决定去沈府接亲。

再怎么着,沈翎初也是丞相之女,他应该给些体面。

再者,玥娘本就居住在赵府。

只让花轿围着京城转一圈,再抬入府便是,无须接亲。

下定决心后,赵无隅将打算对苏吟玥一提,得到的是她的泫然欲泣:

“赵郎,我知道自己出身低微,比不得丞相家的大小姐。”

“可我能否在赵府立足,全仰仗你的爱了。”

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当即让赵无隅拍着胸口保证:

“玥娘放心,白日我去相府迎亲,但晚上洞房之时,我会去你的院子,给足你应有的体面,让府中人不会看轻你。”

迎亲队伍寒酸得令人发笑。

竟也吹吹打打到了相府门前。

府门紧闭,没有一丝张灯结彩。

赵无隅有些不悦。

上前叩门之时,相府管家疑惑地开门。

赵无隅微微仰头:

“你们大小姐呢?我今日来娶妻,她人去哪了?”

管家顿时明了。

脸色微妙起来。

“我们大小姐不在府中,赵将军请回吧!”

砰——

大门再次关闭。

赵无隅气极。

冲着紧闭的府门怒斥:

“沈翎初,你此生只有这一次嫁入我赵府的机会。”

“日后若是想再进门,那就是当妾了!”

围观百姓指指点点。

忍不住议论:

“沈家大小姐不是两年前就成亲了吗?”

“岂止是成亲,连孩子都有了。我远房徐三叔二儿子的大女儿,在侯府给小郡主当奶嬷嬷呢,三个多月前就入府了。”

“啧啧,赵小将军这是想抢亲啊……”

嘀咕声一片。

可赵无隅骑在高头大马上,并没有听清。

无妨。

他长眼睛了。

可以看清。

因为迎亲队伍回赵府时,正路过顾府大门前。

在赵无隅骤然青白的脸色里。

他看到我怀抱婴孩,正倚靠在顾淮身边,与太傅大人热情攀谈着什么。

早年间,老侯爷曾触怒陛下。

新作的一首好诗,在陛下眼中,成了隐喻君王昏聩的铁证。

是太傅大人三寸不烂之舌,在朝堂之上为老侯爷开脱。

硬是打消帝王疑虑。

将此事轻轻揭过。

年幼的顾淮对这位太傅大人十分敬重。

还没寒暄几句。

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

“沈翎初,你为什么与他靠得这么近?”

寒暄停止,所有人纷纷看向翻身下马的赵无隅。

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大的怒气。

哪怕前世,他无数次埋怨我横亘在他与玥娘之间。

都未曾这么暴怒过。

他行至我面前。

指着顾淮那张温和的脸再次愤怒开口:

“沈翎初,你为什么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怀中还抱着个孩子?你最好将这一切解释清楚!”

怀中锦儿受惊,登时大哭。

我与顾淮手忙脚乱,忙出声逗弄孩子。

锦儿十分喜欢看我与他爹爹哄她的模样。

顿时止住哭意。

顾淮崇拜地看向我:

“还是夫人会哄女儿。”

我回夸他:

“哪里哪里,锦儿每次见到夫君,都笑弯了眉眼呢!”

太傅大人摸了摸胡须:

“老夫一见这孩子,就瞧出此乃人中龙凤也。”

身旁徐嬷嬷极其有眼色地上前接过孩子:

“侯爷夫人,小郡主怕是饿了,奴婢这就带小郡主喂奶去。”

一套复杂流程下来。

没人搭理脸色惨白的赵无隅。

锦儿被抱走后。

我眼角余光才瞥到顾府门前杵着个他。

腾出时间回答他的问题:

“顾淮是我的夫君,孩子是我与他的女儿,今日乃是孩子百日宴,有什么问题吗?”

赵无隅的脸白得不像话。

生生压下黝黑的皮肤。

初春的寒冷令他打了个寒战。

紧接着腿一软,摔倒在地。

此刻,我与顾淮并肩而立,站于顾府门前,谁见了都要说一声般配。

赵无隅目光呆滞,视线从我们身上挪到抱孩子入府的徐嬷嬷背后。

娶正妻需要三书六礼。

流程比娶平妻以及纳妾要复杂得多。

从媒人上门到交换庚帖。

从敲定吉日到娶妻过门。

从洞房花烛到成功怀子。

从平安生产到百日宴席。

赵无隅几近停止转动的脑袋里,只反复念叨着他出征两年。

两年。

只有两年。

怎么算,时间都极其紧张。

哪怕所有流程以最快的速度来操办。

那我大概在他出征的第二日。

就着手准备嫁人的事了。

一直以来,我几次做妇人打扮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他颤抖着手指向我:

“你……你……你在我在出征的第二日,就迫不及待地要准备嫁人了?”

赵无隅算错了。

我准备嫁人时。

他的兵马还未出京城。

顾淮脸上已露出不悦。

往前挪了一步,将我半个身子挡在身后:

“赵将军,今日顾府并未给你下请柬,将军若是愿来小女百日宴上喝一杯,那我顾某欢迎。”

“但若是生事,顾某便要赶人了。”

我自身后环抱住顾淮的腰肢:

“夫君真是霸气。”

顾淮威风凛凛:

“那是自然,只是……太傅大人还在一旁看着呢……一会儿咱们回府再抱。”

太傅大人闻言迅速别过脑袋。

眼观天,装没瞧见我们。

我脸红着收手。

赵无隅僵硬的大脑转了转,这才艰难接受了现实。

他的神情从错愕迅速切成愤怒。

那是一种被背叛的恼羞成怒。

像极了我前世见他带着苏吟玥招摇过市时的模样。

赵无隅指着我大吼:

“沈翎初,你居然背叛我!”

“明明出征前说好了要等我归来,我刚走,你便迫不及待嫁人生子!”

我好笑地眨了眨眼:

“等你?赵小将军在说什么胡话?”

“你我并不相识,何来等你一说?”

赵无隅气急:“我们明明——”

他倏忽止住话头。

这才记起。

当初为了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他与我私下相识之事,并未告诉其他人。

一应信物均未留下。

这般遮遮掩掩,最终是绝了自己的后路。

我盯着他的眸,声音斩钉截铁:

“赵将军去边关不过月余,身边就有了可心人陪伴,而我亦在京城觅得良缘。”

“怎么在赵将军嘴里,倒像是我负心一般?”

“若我真与将军有首尾,那赵将军一去边关便与旁的女子在一起,岂不也是背叛我?”

前世今生,这番话我终于正大光明问出口。

心头一阵畅快。

赵无隅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支支吾吾,半晌只憋出一句:

“我……我可以都许你们做平妻……”

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

太傅大人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拈着山羊须,青着脸问赵无隅:

“你说与顾夫人早年间相识,可有信物?”

“没……没有……”

“你说让顾夫人等你,那出征之前,可曾见过沈大人与沈夫人,可曾有媒妁之言?”

“也……也没有……”

“那你大言不惭让顾夫人等你?这两年老夫与犬子也住在京中,难不成也要苦等赵将军你?”

府门被关闭。

一门之隔,犹如天堑。

门内,太傅大人被奉为座上宾。

门外,赵无隅一身大红喜服,孤零零站在府外,身形颓废。

百日宴的奏乐声很快飘入他的耳朵。

让他本就凝固的血液寸寸崩裂。

简陋的迎亲队伍回了赵府。

安安静静。

与来时不同。

苏吟玥早已等得心急。

身上套着的大红喜服,衬得人比花娇。

她并没往赵无隅身后瞧。

而是拿着帕子抹眼泪:

“赵郎,你接亲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心里只有姐姐一人,早就把我忘记了呢!”

宽大的喜服遮不住肚子的隆起。

苏吟玥挺了挺肚子,又不解道:

“赵郎,已快至晌午,怎得赵府连一位参加喜宴的宾客都没有呢?”

赵无隅环顾四周。

是啊。

今日是他同娶两妻的日子。

本该是人生最大的幸事。

却无一位宾客来参加。

来的只有几位副将。

正局促地站在喜堂前,面面相觑。

明明请柬都递了出去。

到头来,赵府门可罗雀。

苏吟玥还在一旁抹眼泪矫揉造作:

“赵郎,姐姐怎么还躲在花轿里不出来,她是不是气我抢了她在你心中的位子?”

“只要姐姐能舒心些,我受点委屈不要紧的。”

声音像是裹了黏腻的蜜糖。

听得人骨头都要融化。

可赵无隅没有任何反应。

花轿内里空空,哪来的人呢?

赵无隅捂着叫嚣的额头痛苦地蹲下。

不该是这样的。

在回京的路上,他曾无数次握着玥娘的手深情道:

“玥娘,你放心,若是沈翎初胡搅蛮缠死缠烂打要做我的妻,那我定会坚守本心,给你一个交代。”

“若是沈翎初苦苦抹泪哀求,那看在她白白蹉跎两年年岁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给她一个平妻之位,不过你放心,她再怎么也越不过你去。”

两人在马车里紧紧相拥。

仿佛一回到京城。

就有恶人来将他们这对苦命鸳鸯拆散似的。

赵无隅想。

好歹他也与突厥议和,平定边境多年战争立了军功。

娶一文臣之女做平妻,也不算辱没沈家。

无论如何,玥娘才是他后半生要共度一生的人。

而沈翎初,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时新鲜而已。

他想了许多。

可万万没想过。

沈翎初嫁了人,生了女儿。

他们夫妻站在一起,还般配得很。

甚至于他出征第二日,沈翎初就开始相看人家。

赵无隅一口闷气哽在胸口。

吐不出又咽不下。

最后,化为恼怒的一踹:

“还成什么亲!”

喜堂供桌被掀翻在地。

苏吟玥站立不稳,脚下被绊倒。

紧接着,便是白着一张脸捂着肚子喊痛。

几位副将终于结束如坐针毡的不适,纷纷起身告辞。

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这下,喜堂彻底冷清下来。

唯有苏吟玥浑身冷汗直冒,身下洇出一片血红。

她抓着赵无隅的衣摆:

“赵郎,我们的孩子……”

可赵无隅没有理会她。

他的大脑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找沈翎初问个清楚。

他一定要当面问问。

为什么要抛下他与别人成亲?

年关已过,我又陷入繁忙的账目核算中。

难得晴天,我带着春桃出府,去京城最大的酒楼铺子里查账。

这是娘亲留给我的陪嫁。

一堆堆账册清点完毕之时,我抻了个懒腰。

刚想招呼春桃回府。

迎面。

赵无隅那双惊喜的眸子落在我眼中。

他憔悴了不少。

自从那日知晓我成亲生女后。

他曾来过侯府几次,在外面吵嚷着要见我。

被管家死死拦在外面。

又加之天冷,我 日日窝在府中陪锦儿逗乐,竟一连两个多月未再见他。

只是听说,那日他与苏吟玥终究没有拜堂。

还怒意大发地砸了喜堂。

苏吟玥摔倒,腹中快五个月的孩子生生流掉。

赵无隅却毫不在意。

日日去酒楼蹲守。

期望能遇到我这个东家来查看账目。

守了两个月。

银子花得所剩无几,终于让他等到了我。

看得出,赵无隅有很多话想对我说。

他的语气有些急切:

“翎初,你明明答应过我,要等我凯旋归京,为何言而无信?”

这一世,我与赵无隅地位对换。

前世,我也是追在他身后,死死缠问:

“赵无隅,你出征前明明说过,等你回来就与我成亲,你怎么能言而无信欺骗我呢?”

那时我哭得泣不成声。

赵无隅只是站在一旁。

冷静地看着我眼泪糊满脸。

万般不耐:

“过去种种不过是年少不更事,你又何必死揪着不放?”

“我与玥娘情投意合,更是立誓此生非她不娶,你为何非要横亘在我们之间呢?”

如今,他变成了我。

死死追在我的身后,讨要一个说法。

我抬眸,笑得畅快:

“你在边关有了新欢,我在京城觅得良缘。咱们俩谁都没有等谁,这不是正好吗?赵将军到底是有何不满呢?”

是啊。

他还有什么不满呢?

赵无隅一时有些怔愣。

可他的心底就是缺了一大块。

一想起我嫁了人,心里就痛得似针扎。

我的目光沉下来。

“赵无隅,你不满,不过就是因为我没有等你罢了。”

“在你心里,我就该对你一片痴心,哪怕你在边关风流快活,我也该在京城日日跪倒在蒲团前,祈求你的平安。”

我步步逼近。

“你满心的怨恨,是因为我做了你做的事,走了你走的路,所以你不服气而已!”

赵无隅拼了命地摇头。

不是的。

我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

“我与你,不过是年少不更事罢了。”

“实不相瞒,当日你还未出城,我就已经开始相看夫婿。我与顾淮情投意合,更是立誓此生非他不嫁,你为何非要横亘在我们之间呢?”

我越过他,带着春桃离开。

只剩面上青灰一片的赵无隅。

跌坐在地。

春去秋来。

锦儿一日日长大。

如今可以在徐嬷嬷的搀扶下蹒跚学步。

我窝在廊檐下,正一脸慈爱地看着锦儿。

顾淮自远处而来,手里捏着一张请柬。

“翎初,这是太傅大人七十大寿的请柬,京城各府都下了帖子。”

这一年,太傅大人风头正盛。

长子从文,如同其父年轻时连中三元,成为陛下跟前的红人。

次子从武,年初便启程前往边境,守护一方百姓安危。

在我前世逐渐模糊的记忆里,此次出征,去的人应该是赵无隅手下的一名副将。

没过两年,便传出捷报。

令赵无隅在京城更是风头无两。

重活一世,很多事情有了改变。

变化最大的便是赵无隅。

他彻底在赵府闲散下来。

一个领兵征战的将军。

如果打了胜仗,那么他带回一个怀孕的女子,只是徒增一笔风流史。

但他如果将本能打赢的仗打成议和或者战败,那这样一段风流韵事落在所有人眼里,就是贪图吃喝享乐。

在陛下眼里,赵无隅明显属于后者。

我与顾淮踏入太傅府时。

见到了阔别半年的赵无隅。

自那日酒楼分别后,他又不死心地来找过我几次。

甚至立在顾府门前,大喊出:

“翎初,只要你愿意和离,我立刻娶你过门。”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你就是我赵无隅此生唯一的妻。”

我前世拼了命想要得到的东西。

这一世弃如敝屣。

他却眼巴巴地捧着送上来。

赵无隅一见到我,眼神一亮。

却在看到我与顾淮亲密依偎交谈时,眼里的光再次暗淡。

祝寿还未开始,有个发髻散乱的女子冲进了太傅府。

我定睛一瞧。

是苏吟玥。

她状如泼妇般抓着赵无语,又踢又打:

“你凭什么不带我来太傅府?我是你们唯一的妻,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无数双眼睛盯在他们夫妻二人身上。

让一向好面子的赵无隅面色发烫。

他厌恶地甩开苏吟玥的手。

“我不是让你在家里好好等着吗?”

“你这副样子,带出来也只会丢我的人。”

我诧异地看向他。

明明前世他将苏吟玥爱护得像眼珠子一样,何时如同这般厌恶鄙夷?

我很快从二人的装扮上猜出端倪。

赵无隅穿的衣服还是前几年时兴的花样。

至于苏吟玥就更不用提了。

袖口已经有磨破抽丝的痕迹。

赵无隅虽然有将军头衔,但现在被陛下厌弃。

手中无赏赐,府里无田产铺子。

只靠那点微薄的俸禄,连府中小厮丫鬟的月俸都凑不出来。

至于苏吟玥……

她本就一介孤女,身无分文。

被赵无隅带回京城时,她浑身上下最珍贵的东西就是肚子里的孩子。

后来,连孩子都没了。

这样捉襟见肘的日子。

让两个相爱的人日日为柴米油盐争吵。

上一次赵无隅打了胜仗,陛下的赏赐足以让他十年衣食无忧。

我直到临死前,都未曾看过他与苏吟玥红着脸争吵的模样。

如今,倒是看了个稀罕。

苏吟玥许是日子过得实在苦。

破口大骂:

“来的路上,你大言不惭地说相府小姐钦慕你,还说什么只爱我一个,什么大家闺秀,都比不上我。”

“我呸。”

“人家孩子都生了,你却一天到晚在做梦相府小姐对你有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有探究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我笑着坦然接受。

没有人相信我们曾互许了终身。

大家只看到赵无隅从边境带回一女子。

甚至为了她在陛下面前跪求赐婚。

这一切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越来越多鄙夷的眼神落在赵无隅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红着脸挽回自己最后的颜面:

“让诸位看笑话了。”

太傅大人摆摆手:

“无妨无妨,老夫很喜欢看。”

“只是现在笑话看完了,赵将军也该与夫人回府了。”

赵无隅一噎,赶紧解释:

“她并非我的妻,只是平妻而已。”

说罢还扫了我一眼。

像是在说给我听似的。

太傅大人继续摆手:

“非要与老夫咬文嚼字,好说好说,现在笑话看完了,赵将军也该与你的平妻回府了。”

赵无隅受不了奚落。

带着苏吟玥落荒而逃。

又是一年夏日。

时间匆匆流逝。

唯有锦儿一天天长大,已经能口齿清晰地拉着我的手说出:

“娘亲,想看漂亮的灯。”

今日是乞巧节。

我带着锦儿,以及一大群丫鬟小厮逛灯会。

正拿起一盏做工精致的琉璃灯,看得啧啧称奇时。

赵无隅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翎初,你喜欢吗?”

“喜欢我可以买下来送给你。”

他真像只鬼,阴魂不散。

有将军府不回,总喜欢日日守在顾府门前。

期盼着能见我一面。

我脸上露出恶劣的笑。

向摊贩询问价格。

得到五十两银子的回答后,赵无隅登时白了脸。

他那点俸禄,养活自己都不够,哪有余钱来买这样一盏精致的琉璃灯呢?

我爽快地掏出银子付钱。

无视赵无隅苍白的脸。

他追在我身后。

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句话:

“翎初,如果没有苏吟玥,你会嫁给我吗?”

我的思绪飞过前生今世。

前世,不管有没有她,我都想嫁。

这一世,不管有没有她,我都不想嫁。

我摇了摇头。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嫁给你。”

他绝望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翎初,你爱过我吗?”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前世,我一直追在赵无宇身后,问他究竟爱不爱我。

但这一世,我却从来没有追在顾淮身后,问他究竟爱不爱我。

我有孩子,有田产和铺子,有握在手中的权利。

日子长长久久地过下来,我发现了比爱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责任与担当。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令赵无隅枯寂已久的心升腾起些许期望。

一双手缓缓搂过我的腰肢。

替我隔绝开拥挤的人群。

赵无隅被人群冲散,人还在奋力向前挤着,期望得到我的回复。

顾淮冲赵无隅被挤到变形的身影翻了个白眼:

“登徒子,都这么久了,还一直觊觎我的妻。”

“待有时间,本侯一定要再去御前参他一本。”

我微微掰正顾淮的脸。

踮起脚,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锦儿被徐嬷嬷抱在怀里,正笑着做鬼脸:

“爹娘羞羞羞。”

我噗嗤一笑。

与顾淮四目相对。

真心相爱的人,是不必时时刻刻追在身后询问的。

爱就藏在日子的每一个细节里。

身处其中。

我能感受得到。

锦儿四岁那年。

赵无隅再次出征。

这次,是以副将的身份离开京城。

而主将,恰恰是有军功在身的太傅次子。

出征前夜,赵无隅在顾府门前站了许久。

直到天微微亮才离开。

骑着高头大马出城时,他不住地回头张望。

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遍寻不见,只余满脸失望。

人前脚刚出城。

苏吟玥后脚便收拾了将军府所有细软,跑得无影无踪。

这几年,她的日子不好过。

自几年前落胎后,便再也没有怀过孩子。

赵无隅对她的情分止步于得知我成亲生女那日。

清冷孤寂看不到头的日子。

让苏吟玥心生怨怼。

人消失后。

当年年底。

京城传回消息。

赵无隅战死在边境。

听太傅次子回传。

赵无隅被一箭贯穿胸口。

临死前,突然怒目圆睁,好似回光返照,一把攥紧了军医的手:

“我重生了?”

“是我的错,苏吟玥浅薄无知,成亲十年,我面子里子丢得干干净净,还惹得陛下厌弃。”

“这一世,翎初还没有死,还有重来的机会,我一定要——嘶,好痛……”

“这箭……救我……快救我……我还要回京找翎初……”

他重生的时机真好。

箭把心脏扎透了,他来了。

重生半刻钟后。

赵无隅在极大的不甘与恐惧中断了气。

只剩太傅次子惋惜地摇摇头,对父亲修书一封:

【赵副将战死边境,临死前,人好似中了邪,尽说些重生之类莫名其妙的话。】

太傅大人贴心回信:

【八成是诈尸回魂,早些烧了吧,去去晦气,毕竟陛下不喜怪力乱神。】

骨灰入京时。

顾淮正与我一起用膳。

见我愣神,他贴心给我盛了一碗燕窝:

“翎初,在想什么?”

我回神。

笑着摸摸肚子。

“锦儿快要当姐姐了,你猜,鬼精的她会给弟弟妹妹准备什么礼物?”

【全文完】